楚老夫人聽起來似乎也很意外:“竟然是四姑娘和五姑娘?”
“對!”
楚錦瑤不由回頭和楚錦嫻對視一眼, 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猝不及防。
屋裡楚老夫人也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這種時候, 自然不能說楚錦妙很快就要被她掃地出門了, 楚老夫人斟酌著說道:“既然縣主中意,那我們自然依從。等過幾天,我讓她們都收拾好了,再放她們出去陪縣主讀書。”
這種關節, 還有誰提楚錦妙要去廟庵修身養性這一茬?
楚錦妙即將彆發配庵堂的危機, 竟然就這樣解決了。
楚錦妙從自己的院子裡出來,梳洗一新,光彩煥發,一點都看不出前幾天萎靡頹唐的樣子。她的眼睛還有些腫, 想必是這幾天一直在哭,可是她的神色卻非常高傲:“有一句話叫伯樂識千裡馬, 也有一句話叫機關算儘終成空。有些人啊,費儘心機想扳倒我,可惜最後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真是蒼天有眼。”
楚錦妙說這句話的時候當著所有姐妹的麵,語氣得意又張狂。三姑娘暗地裡大大翻了個白眼, 六姑娘神色淡淡,如同老僧入定,而楚錦瑤繼續乾自己的, 完全當沒聽到。
老天要是真有眼, 就不會任由你蹦躂下去。
楚錦瑤心裡很沒好氣地想。
等過了十五, 年尾漸漸消散,路上的雪也消融大半之後,長興侯和趙氏親自套車來懷陵王府拜訪,順道帶來了楚錦瑤和楚錦妙。
楚錦瑤這次會在郡王府小住月餘,然後會家裡待幾天,之後再來王府。楚錦瑤也不知道這種兩頭跑的日子要持續到什麼時候,但是可以預料,因為兩個地方都有她的住處,她的衣服、首飾、丫鬟等就不能全部帶走,總要留下一些備用。出於各種因素,楚錦瑤這次出門,身邊跟隨的人必須要得力又伶俐,但是府裡也不能沒人看家。楚錦瑤深思過後,決定隨身帶著宮嬤嬤、玲瓏和桔梗出門,而將老實忠厚的丁香留下看門。
臨走前,楚錦瑤將西廂房的私房查了又查,確定無誤後,才鎖上房門,給丁香偷偷留了一條西廂的鑰匙,剩下的她全部帶走。丁香雖然有廂房的鑰匙,但是裡麵的箱子是另外上鎖的,楚錦瑤也不怕彆人搞鬼,給丁香留鑰匙主要是為了以防萬一。
楚錦瑤和宮嬤嬤、玲瓏將自己常用的首飾、衣服歸攏成兩大箱,一同帶上車。日常用的東西王府都有,她們帶太多反而不好看,拿出客人的姿態最好。不過雖說是去做客,但是王府的性質畢竟特殊,身邊總要備好足夠的財物,要是突然發生什麼意外,楚錦瑤銀錢不足,露了怯就不好了。走前楚老夫人將楚錦瑤叫過去,私下給楚錦瑤塞了二百兩銀子,算上明麵上的二百兩,楚錦瑤光現銀就有四百兩。四百兩銀子已經可以在太原買一處三進的大宅子,老夫人自己心裡有小算盤,就生怕楚錦瑤被王府的人看輕,務必要撐起門麵來。
其實楚錦瑤自己是不缺這區區四百兩銀票的,她每個月光分紅就有上千兩。但是老夫人已經準備好了,楚錦瑤還能推辭不成?至少以後她所有明麵上的支出,都得算到這四百兩中。
“姑娘,箱子都放好了,屋裡露出來的地方也都擦了一遍,您可以到裡麵坐下歇一歇了。”
“嗯,好。”楚錦瑤戀戀不舍地起身,往郡王府安排的屋子裡走去。她的屋子安排在花園裡,地方不算大,正麵三間房,屋簷下有一件耳房,東西兩側隻是一堵牆,並沒有廂房,最南端倒有兩間倒座房,供下人居住。這個院子遠不及她自己的朝雲院寬敞明亮,好在地方清雅,出去再走不久就是荷花池,屋子四周栽滿花樹,四季花開不敗。
楚錦瑤尤其喜歡院子裡麵的那兩棵垂絲海棠,屋後還有一顆高大的紫花楹,想必春暖花開的時候,一定很好看。
楚錦瑤剛來了就對這幾株花樹愛不釋手,連屋子也沒顧得上進去看。玲瓏和桔梗正好趁這個功夫,將屋裡能摸到的地方又用水擦了一遍。
楚錦瑤戀戀不舍地被丫鬟從花樹下拉開,推到屋裡歇息。這個小院不大,仿佛當初修建的時候就是給閨閣女子準備的,故而院子布置的非常精巧,連屋宇也美輪美奐,精致秀氣。
楚錦瑤進屋後,最先看到中間的這件堂屋,堂屋正中牆上掛了一副美人圖,其下是兩張圈椅,中間放著一張高足幾,這顯然是待客時主人坐的地方。再往下是兩行木椅,其間點綴著花瓶瓜果,沒什麼好看的,楚錦瑤接著往西麵走。堂屋和西間隔了一架四扇屏風,屏風上繡著海棠牡丹美人賞花圖,富麗典雅至極。
西間最裡麵擺設了一張拔步床,上麵的鋪蓋枕被都換成了長興侯府自家的。拔步床造價不菲,最外麵立著紅木鏤空立柱圍欄,裡麵腳踏、床頭櫃等應有儘有,一旦放下最外麵的床帳,這裡就如一個小型屋宇一般。西間放了一張拔步床,再放一張梳妝台,委實不剩多少空間,所以待客用的羅漢床、小幾炕桌等,全部放到了東間,等以後有閨中好友造訪,在中堂招待太過疏遠,東間這種親近又不隨意的擺設剛剛好。
楚錦瑤從裡到外巡視了一圈,覺得懷陵郡王府的這番準備已經非常儘心。好在王府沒有錯估她和楚錦妙的姐妹情分,若是將她們倆安排在一個院子裡,那可就有的熱鬨了。
楚錦妙的住處不遠不近,穿過荷池,那件臨水的小木閣就是她的住所。現在還是冬日,楚錦妙那裡看不出什麼,若等到盛夏滿池荷花盛開,她臨荷而居,必然清幽雅致至極。
晚上卸妝的時候,桔梗從外麵打聽消息回來,對楚錦瑤說道:“姑娘,我偷偷去四姑娘的屋子裡看了,她屋裡的擺設清寒極了,最中間繡著梅蘭竹菊,西邊是一張架子床,東邊除了一張桌子一張坐塌,再沒有其他東西。她們哪裡看著就空曠,風吹進去都能刮出回音來,哪比得上姑娘這裡舒服。”
楚錦瑤撲哧一聲笑了,什麼能吹出回音來,桔梗慣會埋汰人。楚錦瑤從鏡子裡瞪她:“你倒會說,不許在外麵搬弄彆人。”
“我知道。”桔梗努努嘴,說道,“不過就這樣,四姑娘看著還很是喜歡。她還說冬日住在荷花邊最好,一推窗就能看到滿室殘荷,夜來還能聽到風打殘梗,清幽至極。”
楚錦瑤卻覺得:“我記得荷花池邊還結著冰,她不冷嗎?”
桔梗搖頭,楚錦瑤此時再看自己屋裡的擺設,頓時覺得,王府不愧是王府,不說錢財,單論這種拿捏人心思的手法,她們這種勳貴之家就遠遠不及。
楚錦瑤喃喃:“不知道池子裡的冰結實不結實,那麼大一片水池,又平坦又亮堂,溜冰車一定好玩。”
玲瓏被嚇了一跳,趕緊喚道:“姑娘!”
楚錦瑤回過神,揮揮手道:“我就是隨口說說,我省得輕重的。今日你們周勞了一天,早點歇著吧。明天大早給老王妃請安,然後就得去陪縣主上課了。事情還多著呢。”
“是。”
玲瓏桔梗兩人將楚錦瑤的頭發梳順,服侍楚錦瑤上床,合上了最外麵的圍欄。楚錦瑤隻看到外麵的光一下子朦朧了起來,她仿佛獨自置身一個獨立的小空間,再接著,床外的燈也熄了。
楚錦瑤閉上眼,暗道該睡覺了。她習慣性地想說晚安,突然想起,她現在就一個人,說了也沒人聽。
楚錦瑤伸出手,摸了摸被她壓在枕頭下麵的玉佩。玉佩入手溫涼,一點都看不出來,它曾經可以口吐人言,白日化形。
晚安,齊澤。楚錦瑤心裡低低道了一句,便閉眼陷入夢鄉。
楚錦瑤入夢之前,眼前突然浮現出一個人影,對方被人牢牢圍著,隻能看到赭紅色的衣角,以及一雙清透明亮、微微含笑的眼睛。
楚錦瑤迷迷糊糊地想,她可能是出現幻覺了吧。她每天都記掛著這件事,想的太頻繁,導致看誰都像自己認識的人。那個男子和齊澤應該隻是有一點相似,卻被她看成了一個人。
楚錦瑤暗暗檢討了自己,就陷入沉睡。
第二天,楚錦瑤起了大早,去給王府老王妃請安。
和所有人家一樣,老王妃在府裡的地位至高無上,每到請安的時候,老王妃的屋裡總是人滿為患,孫輩的嫡女庶女,媳婦輩的楚珠、郡王妃,還有各位主子的丫鬟婆子,全都擠在一起。
現在,還多了楚錦瑤和楚錦妙兩人。
楚錦瑤到的比楚錦妙早,楚錦妙緊趕慢趕走到老王妃院裡,一掀簾子,發現楚錦瑤已經在了。楚錦妙的臉色頓時拉長,楚錦瑤也眼風也不動,權當自己看不見。
反正經過上次的事情,恐怕郡王府的人對她們倆的關係已經心知肚明,既然如此,還講究什麼家醜不外揚。
老王妃難得一次看到這麼多晚輩,樂的嘴都合不攏。縣主林寶珠是屋裡最自在的人,她窩在老王妃懷裡撒嬌:“祖母,我今日就要上課了嗎?”
“你啊,皮的和一個猴一樣,還不想上進!”老王妃點著縣主的鼻尖,親昵地罵。
縣主立刻抱著老王妃的胳膊賣癡耍賴。楚錦瑤看著有些吃驚,楚老夫人素來嚴肅,她們姐妹幾個,即便是最受寵的楚錦嫻、年紀最小的七姑娘都不敢這樣癡纏楚老夫人,然而沒想到,在彆人家,孫女和祖母是這樣相處的。
老王妃仿佛被煩得沒轍了,隻好說:“好吧,既然你還沒收回心,那就再輕鬆一天。記住,明天你說什麼都要去進學了!”
縣主立刻甜生生應下,楚錦瑤本來以為是縣主麵子大,隻要縣主要求,老王妃和郡王妃都不忍拒絕。可是等中午看到來人,她就知道自己想的太簡單了。
郡王妃笑眯眯地介紹:“這是我的娘家侄女,名喚楊綺霞。你們幾個以後一起進學讀書,可不要生分了。”
楚錦瑤這時看向郡王妃身邊的女子。姓楊,還是王妃的侄女,按理是縣主的表姐,世子的表妹。
楚錦瑤立刻生出一種奇怪的熟悉感。
楊綺霞穿著白絹襖,下麵係著茜紅百迭裙。她和郡王妃一樣,都是圓臉龐,五短身材,觀之可親。楊綺霞笑著過來拉楚錦瑤的手,左右看了好幾眼,才歎道:“我第一次見到這樣好看的妹妹,今日見了妹妹才知,原來我那些年都白活了。”
楚錦瑤笑容尷尬,連忙說:“當不上,楊姑娘謬讚了。”
“我們這樣的關係,你怎麼還叫我楊姑娘呢!”楊綺霞笑道,“我虛歲十五,你呢?”
“十四。”
“這就好了,我又多一個妹妹。”楊綺霞親親熱熱地拉著楚錦瑤的手,說了好一番親熱話。楊綺霞看到楚錦妙站在一邊,也笑著問,“這位妹妹呢?”
楚錦妙被晾了半天,很有些尷尬。她勉力笑道:“我也十四了。”
“哎呦,這麼巧!”楊綺霞吃驚地捂住嘴,臉上的神情也很到位。但是楚錦瑤卻覺得,她的表情和語氣太過了,看著有些誇張。
楊綺霞問:“你們倆是同府姐妹,竟然還是同一年是生的?居然這樣巧!”
都說了是同府姐妹,同歲豈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麼,楚錦瑤隻得陪著楊綺霞笑:“是很巧。”
果然,縣主提起了這個話題:“她們倆非但同歲,其實生辰也很接近。她們倆出生的時候正好遇上亂兵,一不小心給調換了,楚錦妙抱回了長興侯府,楚錦瑤丟在了外麵,直到去年才找回來。”
這是縣主遇到過的最稀奇古怪的事了,她恨不得逢人就說一次,而楚錦瑤和楚錦妙兩個當事人,不約而同的,神色有些微妙。楊綺霞驚訝地歎了一聲,她輕輕用手捂住嘴,來回看了楚錦瑤和楚錦妙幾眼,親熱地拉住她們倆的手,放在自己手心上:“沒事,相逢就是緣,你們倆這般有緣,看來是天生的姐妹了。”
楚錦瑤和楚錦妙都微微笑著,並不搭話。
楚錦瑤暗暗歎氣,她大概知道郡王妃的意思了。
老王妃所說的今日不上課,其實原本就不是因為縣主吧。因為楊綺霞還沒來,即便縣主不求情,今日也不會開課。
郡王妃和幾個姑娘介紹了楊綺霞後,就將地方讓給幾個小姑娘,她先到外麵去了。現在,暖閣裡坐著楚錦瑤、楚錦妙,縣主林寶珠,楚珠的庶長女林寶瓔,嫡女林寶環,還有郡王妃的侄女楊綺霞。
以後去學堂上課,恐怕也就是這幾個人了。
縣主坐著無聊,非要拉著眾人到外麵玩。楚錦瑤初來乍到,輕易不肯說話,楊綺霞就幫著丫鬟勸:“寶珠,現在天氣還沒轉過來呢,地都是凍著的,出去能有什麼好玩的?不如在這裡陪著長輩說說話。”
縣主還是一副不願意的模樣,楊綺霞耐心又細致地繼續勸。楚錦瑤悄悄問林寶環:“楊姐姐似乎和縣主很是熟悉?”
“對啊,她是王妃的內家侄女,時常來王府小住,就連祖母這裡的人和楊表姐也十分相熟。”
楚錦瑤了然,這就說得通了,懷陵郡王府從親家裡給縣主跳玩伴,既然找上了二兒媳楚珠的娘家,沒道理會漏過王妃的娘家楊家。雖然不知為何說好的兩個伴讀成了三個,但這又不是什麼要緊事,到底留幾個人,不就是老王妃一句話的事麼。
縣主被楊綺霞勸的十分掃興,她說:“好吧,那就不去外麵了。祖母這裡也太悶了,坐著難受,不如去我的屋裡,我們下雙陸棋吧。”
楊綺霞還是不想走,但是其他人卻覺得這個提議不錯,楊綺霞隻好將肚子裡的話都咽下。眾人商定好主意後,紛紛起身,各喚各的丫鬟。一時間,暖閣裡穿披風的,塞手爐的,好一通忙乎。
縣主是個坐不住的,剛剛係好帶子,一溜煙就跑出去了,剩下的丫鬟慌裡慌忙地追出去。楚錦瑤撫平披風上的褶子,也緊隨其後。楊綺霞最後才出門,蘭澤看到楊綺霞,笑道:“霞姑娘,你怎麼也要出去?”
老王妃身邊有兩個得力人,一個蘭澤一個夏波,尤屬蘭澤最會說話,很得老王妃喜歡。蘭澤雖然是丫鬟,但是做的都是伺候老王妃的精細活,平常最常做的就是端茶倒水、陪老夫人逗逗趣,打掃擦洗等粗活是一概不沾手的。所以細論起來,蘭澤的吃穿用度比起閨秀小姐也不差,一雙手養的又白又細,若是小戶人家的小姐,指不定還不如蘭澤呢。
因著蘭澤在老王妃麵前得臉,整個王府內外的人,見了蘭澤都得停下來客客氣氣說兩句話。楊綺霞聽到蘭澤問話,也停下身,笑著回答道:“縣主鬨著要回去玩雙陸棋,我不看著不放心。”
蘭澤笑著,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霞姑娘對縣主這樣儘心儘力,比起親生姐姐都不差了!便是尋常嫂子對小姑,恐怕都不及霞姑娘的一半心呢。”
楊綺霞抿嘴,一笑而過:“蘭澤才是老王妃身邊的得力人,以後不知道誰有福氣,能娶得你這個賢內助在內幫襯。”
“霞姑娘這可就折煞我也,我不過就是一個奴婢,天生伺候人的命,哪敢以賢內助自居。”蘭澤笑道,“唯有霞姑娘這樣的體麵人,才能稱得上一句賢內助啊!”
楊綺霞笑:“你又埋汰我了。罷了,我也不和你多說,縣主估計走遠了,我得趕快出去追她。”
蘭澤親自給楊綺霞打簾子,將她送到屋外。臨彆時楊綺霞又是一番推讓,兩人你來我往,客套了很久。
而另一邊,楚錦瑤發現楊綺霞沒跟上來,說道:“先等一等,楊家姐姐還沒追上來。”
縣主等人隻得站在原地等。縣主等的百般無賴,就過來問楚錦瑤:“我聽說上次你好像把什麼東西落在王府了,後來找到了嗎?”
其他人聽到縣主的話,眼光都朝楚錦瑤的方向看來,楚錦瑤趁著這個機會,故意說:“找到了,說起來是我唐突,我把東西落在家裡了,等到了王府才想起來,還以為落在了王府。叨擾了大家這麼久,實在過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