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喪嫁娶自古以來都是大事,而皇太子大婚, 更是整個國家的大事。
皇家的六禮和民間微有不同, 分為納采、問名、納徵、告期、冊封、親迎六步, 之後楚錦瑤還要朝見皇帝皇後,謁見太廟,接受百官與命婦朝賀。規矩繁瑣,無窮無極。
自四月起正式操辦太子大婚, 然而直到入冬,楚錦瑤才剛剛被冊封。
龐大的禮官隊伍從奉天殿出發,一路由錦衣衛開道, 莊嚴又張揚地將皇太子妃的冠服送入長興侯府,同時,還帶來了太子妃的儀仗。儀仗從中堂一直蜿蜒到大門口,見者無不咋舌, 暗暗心驚皇室的權勢和威儀。
而冠服一進侯府,經過眾人的跪拜後, 立刻送入楚錦瑤屋裡。楚錦瑤在眾多女官的服侍下換上全套的太子妃翟衣, 翟衣是深青色,上織翟紋, 共一百三十八對。禮服並不花哨,相反,整套衣服看起來格外古樸莊重。楚錦瑤神情肅穆, 幾乎是懷著敬畏之心換上了這套衣服, 她的身邊或蹲或跪圍了不少女官丫鬟, 都在替她整理裙角,係蔽膝、革帶、玉佩等。最後,楚錦瑤戴上了太子妃四鳳冠,全套衣服加上這頂禮冠,這重量可委實不輕。楚錦瑤努力保持平衡,步步莊嚴地朝中堂走去。
宣讀冊書的女官站在香案左側,她看到楚錦瑤後,先深深拜了四拜,然後緩慢而悠長地喊道:“皇太子妃楚氏受冊。”
楚錦瑤在女官的攙扶下跪下,聽女官宣讀冊封書。宣讀完畢後,女官雙手將冊書交給楚錦瑤,楚錦瑤謝過,遞給她右側的女官,然後才在眾人的攙扶下慢慢起身。
她剛剛站立,正堂內外立刻響起排山倒海一般的呼喊聲:“恭喜太子妃,太子妃萬福金安。”
從今日起,即便楚錦瑤還未大婚,她也是名正言順的、大燕朝唯一的太子妃了。
楚錦瑤正式受冊後,六禮已經走到最後一步,接下來,唯一要做的就是靜靜等待太子親自前來迎親了。
親迎的日子被欽天監和禮部選了又選。相比於朝官的認真嚴肅,皇帝這個親爹就顯得很不上心了。內閣經過幾次商議後,珍而重之地將幾個吉時遞給皇帝。皇帝看了看,隨手指了一個說:“折騰了一年了,還是趕在年前讓他把人娶回來吧。就這個吧。”
範首輔一看,皇帝挑了最近的一個,十二月初八。
秦沂聽到這個消息後,頭一次覺得皇帝辦了件人事。
從進入十二月起,整個京城的氣氛都不一樣了。楚錦瑤緊張了幾個月,仿佛弓繃到了極致,突然間就安心下來了。楚錦瑤這個當事人開始好吃好喝,她身邊的人反倒徹夜失眠。
親迎前一天,楚錦瑤最後一次去給楚老夫人請安時,楚老夫人心情複雜地把她留了下來:“一轉眼,你都要出嫁了。”
在這一年裡,為了趕楚錦瑤的婚期,三姑娘和二少爺接連成親。楚老夫人隻覺得一閉眼一睜眼,家裡的姑娘就少了很多,到如今,隻剩六姑娘和下麵那幾個小的了。
段瑩華站在楚老夫人旁邊笑:“兒女成婚,家族興旺,這是福氣啊!更彆說五妹妹要去的還是皇家。”
如今所有人都喚楚錦瑤為太子妃,唯有段瑩華叫她五妹妹。
因著楚錦瑤的緣故,二少爺和段瑩華的婚禮其實有些趕,好在段家人體諒長興侯府,並不在意,反而配合著長興侯府走六禮。段瑩華如今已經進門一個月,還做著新婦打扮,現在正笑吟吟地看著楚錦瑤。
楚錦瑤對這位二嫂印象很好,她知曉娘家的重要,趙氏和她的感情降到冰點,楚錦瑤隻能另想辦法。好在,段瑩華是個聰明又能乾的。
段瑩華和楚錦瑤不一樣,楚錦瑤看著便是個安靜內斂的性子,而段瑩華一見麵就能讓人感覺到她那咄咄的氣勢。雖然兩個人性子南轅北轍,但是一動一靜,姑嫂二人倒也能相處得正好。所以段瑩華有意地結交楚錦瑤,楚錦瑤也由著段瑩華叫她五妹妹。
“我才進門一個月,五妹妹就要走了,真是舍不得。”段瑩華笑著說道。
楚錦瑤聽了笑道:“二嫂若是想見我,隨時去東宮便是了,又不是再也見不著。”
段瑩華拍手笑道:“這感情好,我長這麼大,還沒進過宮呢!托五妹妹的福,我這個土包子也能進宮開開眼界。”
這一番話說的所有人都笑。可是大家心裡都知道,進宮哪有那麼容易呢。如今宮裡沒有太後,小齊後一家獨大,依小齊後這塞人的勁兒,楚錦瑤入宮後恐怕也過不上安穩日子,更遑論時常接娘家人進宮呢。
然而大婚當前,沒人想提這些喪氣話。段瑩華瞅了眼外麵的日頭,笑道:“現在太子正在宮裡醮戒呢,想來一整天都有的忙。”
“洞房花燭夜是人生四喜,恐怕太子殿下即便忙,也是樂意之極呢。”
眾人都看著楚錦瑤笑,楚錦瑤也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她一想到宮裡女官昨日交給她的那些莫名其妙的圖冊,就覺得心裡發虛,尷尬至極。
楚老夫人很是喜歡段瑩華這種大包大攬、能乾強勢的性子,等再磨練幾年,楚老夫人就有心把府裡的中饋交給段瑩華,現在看到段瑩華和楚錦瑤相處的好,楚老夫人也樂見其成。楚老夫人趁著還有最後一點時間,再一次確定明日大婚的事:“明日的席麵,太子妃出嫁時需要的禮器,都準備好了嗎?”
“老夫人,我們已經上上下下查了好幾遍,不會有事了。”
“那就好。”越是事到臨頭,楚老夫人越是懸心,生怕明天出了一絲一毫的差錯。楚老夫人平靜了一會心情,看向楚錦瑤,說道:“你明日就要出嫁了,皇家規矩大,更彆說是太子的婚禮。恐怕明天得折騰一整天呢,趁現在,你趕緊回去歇著吧。”
楚錦瑤應諾,順勢告退。
而楚錦瑤回屋後,其實也沒有休息多久,就又被人折騰起來。
當天傍晚,剛剛吃過飯不久,楚錦瑤就被女官推去洗澡,一群人圍著她,又是放花瓣又是給她身上擦東西。楚錦瑤覺得自己就是一個被剝了皮的雞蛋,現在她們就在給她身上撒調料。
楚錦瑤被自己奇怪的想法弄得毛毛的,等終於折騰好後,都不等楚錦瑤喘口氣,就又被催著睡覺。
一個掌事姑姑模樣的人對楚錦瑤說:“太子妃,明日的禮節講究的很,奴婢讓您快些休息,這是為了您好。”
玲瓏也說:“太子妃,您就安心歇息吧,宮嬤嬤已經去宮裡給您壓床了,等明日您一去,一切都安排好了。”
楚錦瑤暗暗深吸一口氣,說道:“我明白。時候不早了,你們也下去歇著吧,明天還有一整天呢。”
宮人們齊聲應諾。丁香給楚錦瑤拉上床帳,桔梗和另一個丫頭睡在外麵的腳踏上,給楚錦瑤守夜。
楚錦瑤以前從不讓彆人守夜,最開始是因為齊澤,後來她也習慣了,彆人睡在屋子外麵,她反而睡不著覺。不過自從宮裡的人來了,楚錦瑤的諸多習慣都跟著改,就如現在,她也必須安排人睡在她的床外,據說這是為了主子的安全,宮裡人都這樣。
楚錦瑤往常睡眠很好,而今天她卻有些失眠。她甚至有些愣怔地想,今天怕是她最後一次在自己的床上安心入睡,過了今夜,她就要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醒來,每天麵對一群陌生的人。
楚錦瑤亂七八糟想了許多,一會想到小齊後,一會想到宮裡的琉璃瓦,最後,她背著明日冗長的流程和禮節,迷迷糊糊陷入睡眠。
楚錦瑤出閣前的最後一夜,沒有母親的殷殷教導,沒有姐妹的安慰,隻有一屋子人偶般嚴苛的宮人,和一室清冷的月光。
楚錦瑤因為胡思亂想,好不容易才睡著,結果她剛剛睡得安穩下來,就被人強行叫醒了。
女官一臉嚴肅站在她床前,毫不留情地說:“太子妃,您該起了。上妝更衣足足要兩個時辰,今日要醮戒,需要換兩套衣服。若是您繼續睡,就要誤了親迎的吉時了。”
太子大婚不是小事,皇上百官都會在奉天殿等候吉時,誤了吉時可不是說笑的。楚錦瑤聽了這話,哪裡還能睡得下去,趕緊強撐著精神起來了。
楚錦瑤昏昏沉沉地被人擺弄著換上沉重的燕居服,套上大紅的紵絲大衫,等一切妥當後,女官捧來太子妃燕居冠。燕居冠前後有牡丹珠花,兩側插金鳳銜珠,後麵還有四副微微晃動的博鬢,戴上這個發冠後,楚錦瑤連脖子都不敢動了。若是稍微有些動作,這些上上下下的珠翠流蘇一起晃動,那就太尷尬了。
楚錦瑤僵硬著去給父母請安,辭彆家廟。楚錦瑤站在祠堂中央,按照指示給祖宗牌位行禮,祭酒,下跪起身不知折騰了多久,可算捱到禮畢。隨後,楚錦瑤被帶到正堂,長興侯和趙氏已經在那裡坐著了,楚錦瑤在女官的指引,或者說幫助下,深深給長興侯拜了四拜。
長興侯看著這個自小命運坎坷的女兒,突然感慨萬千。長興侯還記得楚錦瑤剛回來時,身形瘦弱,眼神膽怯,哪裡像是侯府的千金。沒想到轉眼三年過去,曾經最不起眼的楚錦瑤,竟然成了皇太子妃,甚至如今整個家族的興旺都寄托在她的身上。
人生的際遇何其奇妙,長興侯一邊感慨,一邊說道:“爾往大內,夙夜勤慎,孝敬毋違。”
楚錦瑤突然湧上一股淚意,她忍住淚,繼續給趙氏深拜。
趙氏如今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心情麵對楚錦瑤,她原本覺得楚錦妙和楚錦瑤都是自己的女兒,她兩個都疼就好,可是最後的結果,卻是她一夜間同時失去了兩個女兒。楚錦妙此生難見,楚錦瑤也和她母女成仇。
然而今天趙氏突然發現,原來在她刻意回避楚錦瑤的時候,楚錦瑤已經長這麼大了。她已挽起婦人發髻,這就要嫁人了。
趙氏突如其來感到酸楚,可是今時今刻,她隻能忍著心緒說:“爾父有訓,爾當敬承。”
楚錦瑤深深應下,來不及等她平息感情,她又被人擁著往下走,一個個拜彆親長。
楚老夫人、二叔二嬸、三叔三嬸……楚錦瑤認認真真地給這些親人拜彆,即使以前有過齷齪,如今都化作深深一拜。此後,她再回來就是客了。
辭彆了親人後,楚錦瑤如一個木偶般被拉走,回屋換大婚的正式禮服,太子妃翟衣。一天內連換兩套大衣服,再一次梳妝完畢後,楚錦瑤已經感到很累了。
可怕的是,真正的婚禮流程還未開始。
楚錦瑤穿著沉重的翟衣,頭上頂著華貴的四鳳冠,身上還林林總總掛了一堆綬帶、玉佩,她艱難地坐在床上,等待秦沂前來迎親。平心而論,楚錦瑤覺得自己頭上這頂鳳冠實在漂亮極了,她粗粗估摸了一下,光這一頂鳳冠,紅、藍寶石足有一百多塊,大小珍珠怎麼也有三四千顆。這頂鳳冠實在華美,實實在在的珠光寶氣、流光溢彩,看著是真的好看,戴著也是真的重。
楚錦瑤現在特彆希望太子快點來。
楚錦瑤不知等了多久,突然聽到府外傳來吉樂聲,緊接著就響起一陣熱鬨的叫嚷。玲瓏丁香幾人麵露喜色,一個女官快速但平穩地走進來,對楚錦瑤行了個禮說道:“太子妃,太子殿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