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錦瑤坐在上首不動,片刻之間她的眼睛已經掃過紫煙手裡的對牌。楚錦瑤不動聲色,笑問:“紫煙姑姑怎麼過來了?”
紫煙道:“奴婢承蒙太子殿下信任,掌管內務多年。隻是奴婢愚鈍,許多事情都處理不好,隻因不敢辜負殿下的信任,這才繃著頭皮硬撐著罷了。好在如今殿下大婚,東宮裡有了太子妃,奴婢也能功成身退,把內務交給太子妃了。”
說著,紫煙就要遞上鑰匙和對牌,楚錦瑤沒有接,而是問:“好端端的,姑姑怎麼說起這種話來?你掌管內務多年,你的功勞苦勞,人人皆知。我和殿下日後還要繼續仰仗你,姑姑怎麼就說起這種話?”
紫煙見楚錦瑤不肯接東西,心知這比痛快收下更難纏。楚錦瑤今日故意當著紫煙的麵發作,就是想借那兩個嬤嬤來敲打她,後麵的事鬨得那麼大,前殿連個問話的人都不曾來過。方才眾人散了,紫煙特意托人去前麵問,太子殿下在哪兒?
前麵的太監傳回消息,殿下今日從文華殿帶了許多朝務回來,如今正在書房批複。紫煙的心一下子就沉了,她本以為太子今日有事,還沒回來,現在才知原來他一直都在。不表態就是最大的表態,紫煙靜下心想了一會,決心來見太子妃。
可是紫煙帶了鑰匙和對牌來表態,太子妃卻不肯收。若是太子妃隨便推辭兩句就收了,這說明太子妃急切,反而好應對。然而,她不說好,也不說不好,這就比較費腦筋了。
紫煙閃念間想了許多東西,她愈發小心地對答:“奴婢愚鈍,承蒙殿下不棄,才能留在東宮當差。如今太子妃來了,您才是東宮之主,內務這些事,自然要交到主母手中,奴婢再代您管著,成何體統?”
“姑姑這話就太妄自菲薄了,殿下將內務交給你管,自然說明姑姑才智過人,殿下絕不會看錯人。既然殿下信任你,那我也信你,我今日雖然在眾人麵前說了你,但是我們宮地位特殊,我不能讓外人抓住把柄,這才忍痛將你一起罵了。若是你因此記恨,撂擔子不乾,那可就錯怪我了。”
“奴婢豈敢!”紫煙連忙請罪,“太子妃今日所言句句在理,是奴婢治理內務失職,奴婢豈敢因此記掛在心?”
“這就好。”楚錦瑤親自把紫煙扶起來,說道,“你不埋怨我就好。你是太子依仗的能人,我是殿下的妻子,自然想他所想,用他所用。你今日卸職的事不必再說了,我隻當沒聽過,以後還要勞煩姑姑,繼續為我們夫妻二人管著下頭的宮女太監呢。”
楚錦瑤處處提“我們”“夫妻”這等詞,紫煙如何還不明白,她給楚錦瑤行禮:“謝太子妃體恤。太子妃是東宮的女主子,能為太子妃效力,是奴婢之幸。”
“姑姑過謙了。不過話說開了就好,姑姑日後可不許說卸任不乾這些話了,慈慶宮可離不了你呢。”楚錦瑤看向紫煙手裡的鑰匙,隨意瞥了一眼就收回視線,“姑姑,你的心意我懂了,快把這些東西收回去吧。”
紫煙固辭,雙手把鑰匙對牌放在楚錦瑤手邊的桌子上,說道:“奴婢為殿下和太子妃效命是福氣,之前太子妃還未入門,奴婢鬥膽,暫時替太子妃收著鑰匙,如今太子妃已經來了,自然要物歸原主。”
楚錦瑤又勸了兩句,看紫煙執意不肯,才微微笑道:“姑姑委實客氣,殿下將內務交給你,果然沒錯。玲瓏,這是紫煙姑姑的一片心,你收起來吧。”
“哎!”玲瓏應了一聲,喜氣洋洋地把東西拿過來,鎖到屋裡的箱籠中。楚錦瑤留了紫煙的職,但是卻拿了紫煙的權。日後紫煙依然是慈慶宮管事姑姑,隻不過,處理大事的時候,都要來回稟楚錦瑤這個太子妃了。
這才是最好的結果,楚錦瑤把紫煙擼了倒簡單,可是之後,她換誰上去管啊?管得好管不好都是麻煩,不如保持原樣,讓紫煙這個主事人明白該聽誰的。
她們是侍奉太子的老人不錯,楚錦瑤也願意給她們這個體麵。隻是,她們必須得知道,除了太子,她這個太子妃也是主子。
至於對楚錦瑤不太恭敬的秋蟬,不過是一個宮女罷了,楚錦瑤隨時能換了她。區區一個宮女,都不值得楚錦瑤記在心上。若是她再敢對楚錦瑤不敬,楚錦瑤直接就把人交給紫煙,讓她們自己處理。
紫煙交了鑰匙之後,心裡也不知是放鬆還是悵然。不過紫煙今兒算是看明白了,她們這位太子妃,看著安靜溫柔,漂亮的跟幅畫一樣,其實什麼該捏緊什麼該放手,心裡門兒清。
紫煙又站了一會,把廚房和庫房管事兩個職位讓了出來。楚錦瑤身邊這幾個大丫鬟還沒有管事呢,紫煙從前當做不知道,今日卻不敢不知道了。
廚房是要害,吃飯喝藥都從這裡出來,自然要抓到自己人手中,庫房就更不必說了,錢財什麼時候都是根本。紫煙識趣地把這兩處讓出來,楚錦瑤也接受她的示好,痛快地收下了。
紫煙把自己的人調走,給楚錦瑤騰出空來。楚錦瑤想了想,把宮嬤嬤安排去廚房,丁香做副手。宮嬤嬤年紀大見識多,那些女子的藥理、忌諱等都明白,讓她來看著廚房正好。宮嬤嬤雖是楚老夫人的人,可是在這方麵長興侯府和楚錦瑤利益一致,而一旦進了宮,宮嬤嬤也明白厲害,她以後能依仗的,可不是楚老夫人,而是楚錦瑤,故而宮嬤嬤也儘心表現,想讓楚錦瑤看到自己的用處。
楚錦瑤身邊兩個大丫鬟,丁香老實,也是楚錦瑤最信任的人,所以楚錦瑤將她安排到廚房,起個製衡的作用。至於精明有眼色的玲瓏,當然就去看管庫房出入了。
楚錦瑤把自己的人做了安排後,看著外麵的天色,突然奇道:“殿下呢?往常這個時候早該回來了。”
旁人不敢搭話,楚錦瑤站起身往外看了一會,打發一個小太監去前殿:“你去前殿問一問,看看殿下可曾回來了?若是殿下在,你就告訴林公公,說該吃飯了,趕緊讓殿下回來。”
小太監應了一聲,麻溜地跑了。楚錦瑤等了一會,沒等來傳信的太監,直接把正主等到了。
“殿下。”楚錦瑤走到明間門口,親自去解秦沂身外的披風,“你今日怎麼現在才回來?”
這口吻,活脫脫一個抱怨丈夫晚歸的妻子。按道理這是有些失禮的,太子忙於朝事,豈能由女眷過問?楚錦瑤剛說完就有些後悔,然而秦沂看起來並不在乎,他說:“年關將至,六部都積壓了許多雜務,這才耽誤了。”
楚錦瑤偷偷看秦沂的臉色,秦沂讓她看了一會,然後回過頭逮住她的視線,含笑問:“怎麼了?”
“沒事。”楚錦瑤笑著挽上秦沂的胳膊,“我怕你怪我問得多。”
秦沂任由楚錦瑤粘過來撒嬌,他很輕很輕說了一句:“沒事的。”
秦沂沒有說,自從文孝皇後死後,已經許久沒有人關心過他回來的早與晚了。這些話沒必要說,不過,秦沂倒發現一件事,楚錦瑤平日裡特彆“正直”,若是一說錯了話,或者有事求人,就變得特彆殷勤,撒嬌技能無師自通。
秦沂心裡明白,但是不表現,由著楚錦瑤帶他去吃飯的宮殿。一頓飯期間,楚錦瑤又是夾菜又是遞茶,殷勤的不得了。
飯後,楚錦瑤讓人把飯菜都撤下去。等沒人後,她坐在秦沂身邊,用小指勾了勾秦沂的衣袖:“殿下?”
秦沂神色不動,從容地看向她:“什麼事?”
“今日我訓了你的人幾句,你不生氣吧?”
“我生氣不生氣,你不都訓完了麼?”
“不是這樣。”楚錦瑤又往近挪了挪,拽著秦沂的袖子解釋,“我並不是拿你的人開刀,也不是想落殿下的顏麵,我隻是……你看,這是你長大的地方,這裡的人也都是你熟悉的人,可是我一個人都不認識,突然就搬到你的東宮裡來,我肯定得做些什麼呀。要不然,他們都不認我。”
秦沂本來故意逗她,聽到楚錦瑤說“這是你長大的地方”,心裡突然就動了動。即使他不願意承認,這裡也是承載了他大部分記憶的地方,而現在,楚錦瑤搬到這片記憶裡了。
秦沂心裡歎口氣,不忍心再逗她了:“我就是逗你玩,你不必當真。以後你做什麼都不必怕,隻要我沒阻止你,那就放心去做,不會有事的。”
“劉嬤嬤手不乾淨,我怕我們宮裡的東西也被她拿走了。我想讓人把東宮裡的東西全部清點一邊,重新造冊,可以嗎?”
“你不是說了麼,你是太子妃,當然你來安排。”
“真的,你不生氣?”其實楚錦瑤心裡是有些忐忑的,因為劉嬤嬤是她故意縱出來的,劉嬤嬤犯第一次,楚錦瑤不去管,一直養得她膽子越來越大,都敢拿宮裡的東西了。雖說楚錦瑤這樣是為了自保,可是站在東宮的角度,憑什麼呢?若是東宮為此真丟了東西,這筆賬怎麼算?
“生氣倒也是氣的。”秦沂慢慢說,“我今日聽小林子說,你在後殿立威,我不好打擾你,就先去前殿處理奏折。你倒也是厲害了,我不回來,你就一直不問,要不是最後你自己餓了,是不是還想不起我來?”
“哪有?”楚錦瑤發現秦沂當真不怪她,也願意給她撐腰,心裡早就安定下來,哪會怕這些調笑,“我一直都惦念著你呢。我以為你在前麵處理政事,所以不讓人去打擾,你現在還怪我!”
楚錦瑤說完之後,自己心裡也在感歎。人真是天生就得寸進尺,從前在長興侯府,若是在楚老夫人、長興侯麵前,她哪敢這樣。可是如今換了理論上更可怕的秦沂,她卻敢反駁秦沂的話,還敢反過來倒打一耙。
從前楚錦瑤總聽人說要守本分,她也深以為然,直到發生在她自己身上,楚錦瑤突然發現守本分實在太難了。
得寸進尺說得便是現在的她吧,得了一點點好,就想要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