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得問策劃失火的那個人。”秦沂停頓了一下,說,“至於憐嬪,她多半是順帶的。”
這一句話消息量太大,楚錦瑤都不知道該驚訝哪一個。“你是說,今日燃火是有人刻意為之?而憐嬪被人趁亂推了一把?這……我都不知道該說誰更倒黴了。”
秦沂顯然也在思索,兩人靜靜地倚靠著,各想各的思路。過了一會,楚錦瑤說:“殿下,我仔細回想,總覺得看今日那個舞姬的表現,她不像是知情人。既然跳舞的人都不知道,那她的裙擺,怎麼會突然著火呢?眾目睽睽之下,畫舫上沒有任何火源,而且火是舞姬轉圈時突然燒起來的,不存在被人刻意點火。這一切都詭異的很,就像那火是自己燒起來的。如果這是人為,那背後之人是怎麼做到的呢?”
秦沂笑著看向她:“我說是人為,你就真的信了?萬一是天降異火呢?”
楚錦瑤被反問地有些懵,即使如此,她的眼神依然篤定:“殿下說是人為的,那自然就是了。”
秦沂被這樣全然信賴的眼神注視著,因今日之事而暴戾不已的內心也漸漸柔和下來。他輕輕歎了口氣,對自己的這根軟肋沒有辦法。他摟緊了楚錦瑤,片刻後,輕不可聞地說了一句:“他們想做什麼,看著就是了。”
皇上在西內設宴,結果先是歌姬起火,接下來寵妃憐嬪、太子妃被人趁亂推下水。憐嬪經冷水激了一通後,當夜就肚子痛,龍胎不保。皇帝大怒,先是給太醫院發了一通火,勒令他們務必保住龍胎,然後就下令徹查起火一事。
然而詭異的時,那日獻舞的宮女,船內伴奏的教坊樂伶,包括出主意的太監宮人,所有人都如實招供,但還是查不出是何人縱火。其實當日的事情大家都看的分明,那火是自己突然躥起來的,根本不是人為,但錦衣衛不敢那種話交差,隻能加倍逼供,想找出個“放火”的元凶出來。
因為舞女自燃一事實在駭人聽聞,而當日目擊者太多了,想封口都封不過來,沒等錦衣衛逼問出個所以然來,一些鬼怪流言便已經悄悄地散播開來。
尤其是憐嬪肚子裡的龍種現在還在危險中,太醫院的老先生們各個愁眉苦臉,深覺人頭不保。上麵的主子心情不好,下麵的奴才也都人人自危。紫禁城裡多宮女太監,再加上多年宮廷傾軋嚴重,死於非命的宮人數不勝數,有些地方難免鬼氣森森的,故而宮裡頗多忌諱,迷信鬼怪的人也格外多。
不知從何處傳出,有人將這次的怪事歸結為鬼神發怒,轉了幾手之後,惹怒鬼神的罪魁禍首竟然和東宮扯上關係。紫禁城裡的流言甚囂塵上,說是太子命硬,刑克鬼神,所以這些年來宮裡沒有新生的龍子皇孫。好不容易瞞著天上的眼線懷了一個,結果惹怒了紫禁城裡的鬼神,所以鬼神在宴會之日降陰火於一個青衣女子身上,來警戒宮裡的人。而且,沒見鬼神剛降下天火,之後憐嬪娘娘就落水了,到現在還臥床昏迷,肚子裡的龍種也凶多吉少,這就是報應。
等楚錦瑤聽到這種流言的時候,宮闈內外已經傳遍了,即使皇後馬上下令嚴禁謠言,也於事無補了。
很快,宮裡的風波延續到外麵,先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翰林上奏,委婉提出這次的怪事可能是上天警示,皇上和太子應當自省雲雲。之後幾個四品文臣上奏,隨後是禦史,再後來內閣都被驚動。奏事之人的身份由小到大,言辭從委婉到激烈,宛如海嘯蓄力,層層疊加,最後掀成驚天駭浪之勢。
東宮失德的言論席卷後宮前朝,自古天象有異,或者災害頻發,臣子們都認為是天子失德,故而上天降下異象警示。這種時候便是皇帝也沒轍,隻能承認自己言行不夠虔誠,德行不夠崇高,先發罪己詔,然後祭祀焚香,以求上天原諒。可是這次起火一事實在怪異,而且當日那個宮女穿青衣,畫舫飄在萬頃碧波上,而東宮位東主木,青色曆來都是太子的代表色,似乎重重元素都指向一個人。
尤其可以作為佐證的是,秦沂並不是一個理想的溫潤如玉、禮賢下士的太子,他自冊封以來,行事無忌,乖張跋扈,似乎有道理為上天所不喜。
事情發展到今日,楚錦瑤算是明白,為什麼秦沂說“他們想做什麼,等著便是”。看似無頭無腦的一件疑案,背後竟然潛伏著這麼陰毒的心思。很明顯,這件事幕後之人已經策劃了很久,這才能在一個小小的引子點爆之後,先是煽動流言,等後宮人心惶惶之後,迅速聯動前朝,一起彈劾東宮。
下麵人唾沫橫飛,彈劾的激烈,而內閣和皇帝都尚未表態。出於本朝傳統,一旦臣子被彈劾,當即便要自辭公務,賦閒在家,以顯示自己不貪慕權勢之氣節。隻不過原先被彈劾的都是各位閣老,誰都沒想到,有朝一日被大規模彈劾的人竟然成了皇太子。
今日清早,楚錦瑤讓人把正殿的窗戶都打開,昨夜下了雨,今日的風裡還帶著獨特的水氣,清涼又溫柔。清風毫不吝嗇地吹入宮殿,掀動薄如蟬翼的輕紗,驚擾靜靜吐香的金猊獸,還將書桌上未看完的書吹得霹啪作響。
楚錦瑤拿起了久違的棋子,在秦沂的指點下慢慢放棋。秦沂被彈劾後不必再去上早朝,下午也不必再去文華殿,他突然有了大把的時間,就又想起楚錦瑤半途而廢的棋藝。楚錦瑤一整天都能看到秦沂,她當然高興,而更多的卻是不習慣和擔憂。
“專注。”秦沂屈指敲了下楚錦瑤的腦門,挑著眉看她,“你是一直這樣容易走神,還是隻對著我這般?教你寫字走神,說話走神,現在連下棋也走神?”
“我沒有。”楚錦瑤不服氣地掃開秦沂的手,而自己心裡卻輕輕一動。她是不是容易走神先不提,秦沂覺得她容易跑神,其實是因為楚錦瑤如今會的許多東西,都是秦沂教的。因為隻有他,所以每一樣走神一兩次,他就覺得很多了。
楚錦瑤發現了這一點,心裡又酸澀又感動。她輕輕放下一顆棋子,努力將注意力都收回棋盤上,但還是成效不大:“殿下,外麵……怎麼辦呢?”
秦沂冷哼了一聲,顯然對膽敢彈劾他的人十分看不上。不過在楚錦瑤麵前,秦沂沒有提起那幫蠢材掃興,而是說:“我能有時間多陪陪你,這不好嗎?”
“我當然願意多看到殿下。”楚錦瑤說,“可是,你每和我多待一天,你就要多被他們潑一天汙水。他們憑什麼啊?再說,外麵的事總是要解決的。”
這幾日不時有東宮的屬臣來找來議事,他們也義憤填膺,不過理由都是藐視皇權、動搖國本這些,隻有楚錦瑤說,外麵那些人在傷害秦沂這個人。
這大概是秦沂聽過最天真的理由,可從他的心卻柔軟的不可思議。楚錦瑤還在本著臉從棋盤裡拿棋,手指夾起一顆後重重扣下,在棋盤上碰撞出“噔”地一聲巨響。秦沂看著楚錦瑤的動作失笑,光看她捏棋子的力氣,就知道她現在有多生氣了。
“沒事的。”秦沂伸長手臂,在楚錦瑤臉頰輕輕摩挲,“反正我也不想去上朝。正好,趁這段時間休息一會,至於那些瑣碎的雜事,他們誰愛操心就操心去吧。”
秦沂說著就變得嚴肅起來,楚錦瑤也認真地等著他接下來的話,結果就聽到他說:“這段時間已經有許多人問起你有沒有懷孕,我覺得既然這是臣子的意願,那我們不能忽視。”
“哎呀殿下!”楚錦瑤頓時氣結,很無奈地拍了下他的胳膊,“我認真和你說事呢,你正經些!”
秦沂笑著捉住楚錦瑤的手。不知道為什麼,每次逗完楚錦瑤他的心情都會奇異般的轉好,秦沂心裡的氣通了,反而有心思考察起楚錦瑤來:“既然你對這件事這麼熱衷,那我考考你罷。你覺得策劃失火,煽動流言,還一手推動朝堂彈劾的人,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