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齊後被幽禁坤寧宮, 皇後之位名存實亡,二公主被勒令在宮中繡嫁妝, 而潞王被褫奪封號, 降為郡王。他原來的封地洛陽被朝廷收回, 另外換了一個貧瘠之地, 等京師情況穩定後便立刻就藩。但是這次, 三皇子名為就藩,實際上等同軟禁。
鎮北侯府因為秦沂的緣故沒有被清算,但是鎮北侯自請卸職, 齊家的子侄也丟官的丟官, 降職的降職,這幾天鎮北侯府更是閉門不出, 生怕惹禍上身。整個京城都充斥在一種蕭條和淒惶中, 幾乎每戶人家都有在混戰中死去的親人, 而現在, 他們甚至都來不及替親人悲痛,便要麵對另一個更可怕的問題。
處理劉公公的同黨,更甚者小齊後一係也被牽連,無非是為了平息眾怒。可是清算這些人並不是結束, 相反, 問題才剛剛開始。
“太子殿下,居庸關外瓦剌調兵甚繁, 恐不日將進攻各邊關。”
京師精銳都已經隨著皇帝失陷在關外, 剩下的老弱病殘不到十萬, 僅憑這十萬人,如何守住京城?
如今大燕朝外交內政出奇嚴峻,前幾日已經出了一個妄圖發國難財的扈將軍,若是接下來朝廷再有一個處理不當,恐怕大燕亡國之危,就在眼前。
宣府失陷,天子被俘,相比於外部的危難,其實這樁事對朝廷內部秩序的衝擊更大。秦沂拒絕了臨危登基後,僅剩的半個朝堂都陷入一種難言的寂靜,狀似平靜的局麵下,人心早已潰散。
可是這種時候,秦沂根本沒時間關注底下這些臣子到底在想什麼。整個國家的生死存亡就放在秦沂眼前,敵人趾高氣揚,虎視眈眈,而朝廷內部又是什麼樣子呢?高階文臣全部死在混戰中,大部分有領軍經驗的武將隨軍出征,戰死關外,就連勳貴家族中有出息的後備子弟也全跟著大軍鍍金去了,結果皇帝一無軍事素養二無識人之明,竟然任由太監和寵臣爭權奪利,軍中朝令夕改,進退失序,行軍路線說改就改,就這樣被瓦剌騎兵趁機衝了個措手不及,全軍覆沒。
內外交困,青黃不接,這就是秦沂要麵對的局勢。
秦沂看著麵前的布兵圖,沉默良久,再出聲時堅定果決,擲地有聲:“調兩京、河南備操軍入京,山東備倭軍從河間、保定到京師待命,江浙沿海備倭軍亦從水路立即進京。江北和京師各府運糧軍馳援,開通州倉,調糧草入京。”隨後,秦沂用手指了指地圖上幾個軍府,說道,“即刻下詔,另各省總兵進京勤王。”
因為高階文臣在這場變故中消耗殆儘,所以六部許多人都是秦沂臨時提拔起來的。這個臨時組建起來的班子都知道這次的危難不同以往,於是他們收了輕慢之心,各種繁文縟節也是能減則減,聽到秦沂的吩咐,被叫到的人應諾了一聲後就趕緊跑下去處理。文華閣人人步履匆匆,一天之內不知有多少文書從這裡發出,曾經的權力中樞也從內閣所在文淵閣移到文華殿,放眼望去,整個宮廷都呈現出一種亂中有序的繁忙來。
秦沂一整天都停留在外廷,調兵,糧草,軍備,新將領的任命,他需要考慮的太多了。楚錦瑤已經好幾天沒有看到秦沂,她如今有孕嗜睡,往往秦沂回來時她已經睡著,她醒來時秦沂已經在外廷。楚錦瑤原來隻以為是秦沂太忙了,可是連著幾天這樣,楚錦瑤慢慢感覺出不對勁來。
她怎麼覺得秦沂在故意躲著她?
所以今日,楚錦瑤硬撐著精神,玲瓏幾次勸她去睡覺她都堅持,最後等的哈欠連連,眼中含淚,總算等到秦沂回來。
秦沂進門時動靜並不大,他進屋看到楚錦瑤,眼中驚訝一閃而逝:“你怎麼還沒睡?”
說完他自然而然地去看伺候的宮人,楚錦瑤站起身,及時解救身後臉已經拉成苦瓜的小林子:“和他們無關,是我執意要等你。”
秦沂看著楚錦瑤,最後隻得歎了口氣,說:“你們都下去吧。”
站在四周的宮人不約而同鬆了口氣,低著頭退下。然而即使屋裡不再有外人,秦沂離楚錦瑤的距離依舊很遠,並不像往常一樣,自然而然走到她身邊。
楚錦瑤心裡的猜測越來越明確,他們兩人之間確實隔著一道無形的坎。今日不把這個心結說開,秦沂指不定還要自己和自己彆扭多久。
“殿下,今日宮人稟報,二公主又去坤寧宮想見皇後一麵,被人攔下了。”
秦沂無所謂地應了一聲:“攔下便攔下了,她被寵的無法無天,早該管管了。”
二公主這幾天很不安分,又摔又打的,然而她不過是一個公主,連潞王都被降爵位,她哪裡能拗得過宮廷強權。楚錦瑤說起二公主,不過起一個話頭罷了。
“殿下,我有時候看到宮裡的女子,總是難免感到悲哀。二公主貴為嫡出公主尚且如此,其他女子又該如何呢?皇後身為一國之後,入宮十來年盛寵不衰,恩寵、子女她都有,可是如今,她的鳳印說被剝奪就被剝奪,身為皇後卻不能再接受外命婦朝拜,甚至連自己的女兒都見不到。我知道殿下大概不喜歡聽這些,但是我身在其中,總是不免物傷其類。這大概就是宮裡女人的命運,無論看著多麼光鮮榮耀,實際上都也不過是空中樓閣,全幅身家都係於外物,宮裡真正的貴人說讓你死,就得死。”楚錦瑤看向秦沂,慢慢說道,“曾經這個人是皇上,現在,已經是殿下了。”
秦沂眼中的光不由冷肅起來:“誰來和你說了這些?”
“沒有人。何況,這種話,還需要彆人說嗎。”楚錦瑤靜靜看著秦沂,說,“現在倒台的是皇後,日後未必就不能是我。說起來,我和皇後的狀況還頗為相似,都是甫入宮便非常得寵,靠著寵愛和色相,這才引得後宮眾人敬畏巴結罷了。”
秦沂終於敗給楚錦瑤,他心裡歎了口氣,走上前小心攬住楚錦瑤的肩膀,扶著她坐到一邊的榻上:“你在瞎想些什麼。你和她們不一樣,我和皇帝也不一樣,這種事情不會發生的。”
“我嫁給你不過一年,現在肚子裡還有孩子,這種事情當然不會發生。可是以後呢?”楚錦瑤掙開秦沂的手,轉過身目光湛湛地盯著他,“殿下,我家世比不上彆人,才學、計謀亦不過爾爾,我所仰仗的,無非就是殿下而已。你願意信我,和我開誠布公的談話,我便能在後宮這薄薄一層冰上走下去,如果你有一天不願意和我說了,那我和皇後,又有什麼差彆?”
秦沂長這麼大,頭一次被問得啞口無言。他這幾日不知道該如何來麵對楚錦瑤,再加上外廷確實事多,所以他便等楚錦瑤入睡後再回來,儘量避開兩人的見麵。秦沂每日回來後都長久地注視著楚錦瑤的睡顏,這是他最想保護的人,他卻讓她遭受這種事情。秦沂突然質疑他當初強行從林熙遠手裡把楚錦瑤搶過來,讓她做太子妃是不是真的對她好。他做這個決定時完全沒有詢問楚錦瑤的意思,直到現在他都不知道,楚錦瑤願不願意接受賜婚聖旨。
他想等他想明白後,再來見楚錦瑤。可是沒想到,楚錦瑤竟然也有這樣咄咄逼人的時候,幾乎逼問的秦沂說不出話來。秦沂沒有辦法,隻能說:“我不是這個意思。你這是聽誰挑撥的,我怎麼可能這樣想?我隻是覺得,我或許太自以為是了。”
楚錦瑤從沒想到能從秦沂口中聽到這種話。秦沂這個人確實有些獨斷強勢,但是,以他這種倨傲的性子,他竟然會承認?
楚錦瑤深深覺得這件事不一般,沒有人是鐵打的,秦沂能說出這種話來,恐怕是這幾天的壓力實在太大了。楚錦瑤輕聲問:“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