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沂頓了頓,看著楚錦瑤的眼神深遠又複雜,其中仿佛包裹著某種熱烈到荼蘼的情緒,可是等楚錦瑤細看時,已經杳無蹤跡。秦沂說:“我下令堅守京師,若有臣子偷偷送家眷出京,一概射殺。”
楚錦瑤覺得這沒錯:“戰時自然要嚴苛一點,此風若是一開,那人心動蕩,再沒人肯死守京城了。”
秦沂摸著楚錦瑤的頭發不說話,楚錦瑤靈光一閃,突然明白了秦沂的意思:“殿下,你莫非在擔心,我和孩子?”
秦沂沒有正麵回答,而是問:“你不會怪我嗎?”
楚錦瑤愣了愣,隨即真是氣不打一處來:“殿下,你若是送我出去,我才要和你惱呢!我既然是太子妃,不敢說為民為國,但是至少,我總要和你同進同出,你若是棄城而走,我陪你一起南下,你若是堅守京師到最後一刻,那我就無論生死,在宮裡等你歸來。不管是生是死,我和你,還有我們的孩子,我們一家人都要在一起。”
秦沂眼中光芒明滅,說不出話來。他握住楚錦瑤的手,力氣之大,幾乎把楚錦瑤握疼了:“當初我聽說林家欲立你作側妃,那是我既驚又怒,覺得不能任由你蠢下去,所以就寫信回京城。我一直沒有問你,願不願意?”
楚錦瑤愣了愣,突然沒忍住噗嗤笑了。楚錦瑤眼看自己越笑,秦沂的眼神就越危險,她趕緊克製住自己,說:“殿下,你看著你自己這張臉,哪有女人會不願意呢?”
秦沂依舊臉色不悅,但眼中卻閃過一絲笑意:“胡鬨。”
何止是胡鬨,秦沂最煩彆人用那種惡心的目光看著他,無論男女。但是說來奇怪,同樣的話從楚錦瑤嘴裡說出來,似乎就沒那麼討厭了。
“好,那就不胡鬨。”楚錦瑤說著當真認真起來,問,“殿下,你記得我們剛認識那段時間嗎?”
“當然。”秦沂眼神揶揄,“那時候的你態度可蠻橫的不得了。尤其是楚家那麼多人,你隻敢對著我橫。”
說起這個楚錦瑤不免有些尷尬,但是這些話她想說許多了,隻是一直不好意思說。可是後來在暢和園她才想明白,有些感謝和感情,不說出來,他永遠不會知道。
“殿下,這或許對你來說不算什麼,但對我無異於井底之蛙突然瞥見天光,我那時真的很依賴,也很感謝齊澤。後來你走了,我還消沉過好長一段時間,那段時間我一直在遺憾,你是我閨閣生涯中的驚鴻一見,而我於你不過一個打發時光的過客。後來我就議親了,我本以為這一生大概就是如此,可是我又遇到了你,你當初願意將我從做妾的難堪局麵中拉出來,我真的很感激你,我當時甚至想,你娶我回去做傀儡太子妃也沒關係,你喜歡什麼人我就給你納什麼人。可是,那天晚上你告訴我你叫秦沂……”
年少驚豔是你,英雄救美是你,細水流長也是你。
楚錦瑤說著眼睛中湧上淚光,秦沂默默將她擁入懷中,楚錦瑤揪著黑色的太子常服,鼻音濃重:“你願意娶我,我真的很開心,無論是從太子還是從齊澤的角度上。我養父養母從來沒把我當人看,親生父母也和我不親,所以,我隻有你了……”
“好了,不哭了。”秦沂心都被哭成碎片的,心疼不已。他沒想到竟然能從楚錦瑤嘴裡聽到這樣一番話,你對我越來越重要的同時,我對你也很重要。
楚錦瑤哭著哭著,怒氣頓生:“可是你故意回避我,你甚至還想把我送走!”
“沒有,是我亂說的,我現在改變主意了。”
“那你以後會不會故意回來這麼晚,還故意不見我?”
“不會了。”秦沂心裡默默想著,其實他也忍得很辛苦。就像養了一朵嬌弱的蘭花,想給她天底下最好的,卻又怕有一樣不是最好的,委屈了她。他就這樣糾結來糾結去,沒想到在這朵蘭花心裡,養花的那個人才是最重要的。
“錦瑤,我也會害怕。害怕如果這次我不能處理好一切,我會親手害死你。”
楚錦瑤被箍在懷裡,悶悶地說:“這又沒什麼,我也害怕你變心。從生到死一直和你在一起,你也隻有我一個人,說不定我求之不得呢。”
秦沂低低笑了下,胸腔輕輕震動:“好。”
這個“好”是在答應什麼,除了秦沂,沒有人知道。
京城緊急調兵,關外瓦剌人爭討了很久,還是覺得上天送來的便宜不要白不要,他們帶著皇帝到居庸關外,以送皇帝回京為名,要求各邊關開城門。
八百裡加急軍報送到秦沂桌案前,秦沂對著這封折子沉默良久,緩緩寫了“拒之”。
明知前麵是深淵,但是還是要踏出去。就像前幾日廢小齊後,明明知道出頭鳥必死,可是他要穩定時局,平息人心,秦沂根本沒有選擇。
拒絕瓦剌入關後的第三天,瓦剌進攻居庸關、大同府,因為有皇帝在,燕朝守將束手束腳,五天後,白羊口、紫荊關、居庸關全麵淪陷,直逼京師,京城告危。
秦沂親自領兵,列陣於永定、德勝、安定等九門外,身後便是京城的城牆,過了他們的屍身,京城再無屏障。
亡國還是雪恥,生還是死,今日走出慈慶宮大門時,楚錦瑤給他整理鎧甲是不是此生最後一麵,概係於此。
史書上赫赫有名的京城守衛戰,就此打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