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墨是探春的姑娘,脾性也類探春,這會兒看著彩霞道:“你是太太跟前人,難道就沒同太太說,此事和茜雪並不相乾?寶二爺要攆的是李嬤嬤,又不是茜雪……”
“快彆說了!”
彩霞臉色難看,道:“太太也是沒法子,李嬤嬤是寶玉的奶嬤嬤,府上規矩從來都是奶嬤嬤當半個娘敬著,這話傳出去,外人如何看寶玉?所以隻能讓茜雪受些委屈。若不是這樣,太太又怎會不要贖身的銀子,反倒給她娘二十兩銀子?”
翠墨還想說甚麼,卻被素雲、麝月等人勸住。
玉釧兒冷笑一聲,道:“寶二爺怎麼說?”
麝月搖頭道:“太太發了話,寶二爺還能說甚麼?”
翠縷笑道:“這話倒有意思,寶二爺惹出來的事,如今隻這樣就算完事了?那二十兩銀子看著是不少,在外麵重新買個丫頭都夠了,可茜雪出去後又不是回家過日子,是要被她那後娘逼著嫁給一牢頭,還是個老鰥夫,年歲比茜雪她老子還大!果真如此,這輩子豈不毀了?”
麝月也說不出話來,其她女孩子亦紛紛沉默。
她們雖被府上婆子們戲稱是“副小姐”,可說到底,終究不過是奴婢罷了。
王夫人開口後,哪有她們說話的餘地?
一時間,井邊隻有茜雪的哭聲,讓人聽著不落忍,翠墨、翠縷幾個跟著落下淚來。
正此時,卻見鴛鴦和襲人走來,每人還拿著一個小包袱。
眾人忙起身,琥珀急忙問道:“老太太怎麼說?”
原來,她們方才央了鴛鴦、襲人去求老太太。
隻可惜……
鴛鴦歎息一聲,搖搖頭道:“也不知是哪個爛舌頭的,把寶玉要攆李嬤嬤的事傳的到處都是。事關寶玉的名聲,老太太也沒法子,隻能如此了。不過,老太太也出了二十兩銀子。這銀子就不給外麵那黑心眼的臟婆子了,都給茜雪收起來罷。”
襲人上前,也拿出個包袱,道:“這是我們幾個一起湊的二十兩,茜雪你拿著。還有你留在屋裡的那些衣裳,我也讓碧痕收拾妥當了,連冬日的襖和鬥篷都有。”
茜雪聞言,知道事情再無挽回的餘地,自己也難逃嫁給那老鰥夫牢頭的命運,哭的愈發傷心,紅腫的眼看了一圈後,道:“我今日出去了,若是將來得聞我不在了,年節時若能得便宜,也該為我上一柱香,不讓我做個孤魂野鬼。”
眾人一時間大悲,素雲哽咽道:“怪道這些年,你總為可人燒一點紙。你放心,果真你不在了,我必不忘你。隻是如我們這樣的人,也不知能留幾時……”
剛哭成一片,見三個婆子走過來,為首一個管事媳婦先皺眉道:“快都彆哭了,你們都是府上的大丫頭,難道不知道老太太、太太最忌諱這個?再者,你們這樣哭,又將主子置於何地?”說罷,又催茜雪道:“老太太、太太傳話,不必你再去磕頭了,直接出府就是了。你娘已經帶人在前麵等著了……”說罷,管事媳婦後麵的兩個三等婆子站了出來。
看樣子,茜雪若賴著不走,她們就要動手了。
茜雪麵色慘白,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她知道,這一走,和這些一般長大的姊妹再無相見之日。
這個待了十來年,已經被她當成家一樣的地方,也再不是她能進來的地方。
一步步往外走去,其她丫頭想哭都不敢哭出聲,怕傳入王夫人耳中。
那兩個婆子見茜雪磨磨唧唧不肯快走,其中一個上前推了一把,“勸”道:“還是快點的好,不要耽擱功夫了。”
正當眾人悲怒,卻見香菱如同一匹撒歡的小馬駒,身後還跟著一隻才及小腿高的黃白小狗,一姑娘一小狗歡快的跑過來,和這邊摧人心肝的淒慘氣氛,實在不合。
見香菱擋在跟前,對一眾大丫頭還敢撂臉子的管事媳婦卻賠起笑臉道:“好姑娘,且讓一讓罷。不是我們奴婢們的法子,我們也是奉命行事呢。”
香菱卻一揚下巴,舉起手擺了擺手裡的腰牌,臉上一下笑開了花兒,道:“劉媽媽,瞧瞧喲,這可是我們爺的腰牌!侯爺說了,茜雪是個好的,既然西府不要了,正巧我們府上最缺這樣的好丫頭,就到東府來罷!”
這一轉變,登時驚呆了眾人。
翠墨、翠縷二人最先反應過來,一下跑到茜雪跟前,拉著她的手就開始蹦呀跳呀!
其她丫頭們亦是紛紛如此,除了襲人有些不大自在,寶玉的丫頭去東府,這……
那管事媳婦也驚呆了,沒想到賈薔堂堂一個大侯爺,連這樣的雞毛蒜皮的小事也要插手,她臉色有些難看,同香菱道:“姑娘,若是早先說,不過一個丫頭,太太送給侯爺也無妨。先前已經送過一個金釧兒一個玉釧兒了,也不多一個茜雪。可眼下茜雪的身契都還給了人家老子娘,親事也都說好了,就等著茜雪回家後,一抬轎子抬回家去當奶奶。這個時候再要去東府,怕不大合適罷?當然,我一個老奴婢,不是要違逆侯爺的意思,隻是怕為了一個丫頭,壞了侯爺的名聲。”
香菱聞言一怔,眨了眨眼,一時間搞不大贏,然而卻見鴛鴦站出來,咬牙冷笑道:“快夾上你這婢嘴離了去,你的好多著呢。侯爺的名聲還用你來操心?不過一個想賣女兒給老鰥夫換銀子的女昌婦,她敢多嘴試試?至於那牢頭,給他八個膽子,敢說咱們家侯爺一句!你這會兒倒拿他們來唬人?”
香菱也反應過來,惱火的看著那管事媳婦道:“你可真不是個好人!小老虎,咬她!”
跟在香菱身後的半大小狗聞言,居然頗通靈性,兩隻前爪趴地,張著嘴“嗚嗚”叫了起來,是發動進攻的先兆……
那管事媳婦唬了跳,鴛鴦勸住香菱,然後對那管事媳婦道:“劉媽媽現在去將茜雪的身契要回來,此事也還作罷,回頭我自去尋老太太說,和你不相乾。你若要不回來,此事就是你在中間挑唆的,香菱現在就回去和侯爺說,等侯爺惱了,我看你想怎麼死!”
管事媳婦唬了個半死,哭聲道:“天爺啊!這事和我甚麼相乾?”
雖如此抱屈,可見鴛鴦和香菱都惱火的看著她,隻能帶人趕忙去討身契。
借國公府之威,沒一柱香功夫就要了回來,交給了香菱。
等到身契到了香菱手裡後,她開心的對茜雪搖了搖,道:“小蹄子,以後是我的人了哦!”
茜雪一顆心從死而生,一下撲到香菱懷裡,放聲大哭起來。
……
西府那邊上演了好大一出悲歡離合大悲大喜的戲後,也沒多久,鳳姐兒就親往了東府,看到還和晴雯膩在床榻上的賈薔,也不避諱甚麼,冷笑道:“薔兒,你就好好寵著你這幾個丫頭罷,一個個都要上天了!”
為了一個丫頭,駁了賈母和王夫人的麵子,也就賈薔能乾得出來這樣的事!
晴雯聞言,冷笑一聲,被賈薔拍了下屁股後,方轉身離開,去準備熱水了,差點沒說出甚麼好話來:
不寵我們,難道寵你?
鳳姐兒也顧不上和她一般見識,催賈薔道:“快和我去西府。”
賈薔搖頭道:“不去。二嬸嬸……過來。”
鳳姐兒聞言俏臉登時漲紅,倒退一步,啐道:“你要死!”
剛才說完晴雯,這會兒她過去,晴雯一步邁進來,像甚麼?
鳳姐兒問道:“你去不去?”
賈薔奇道:“不過要了個丫鬟,還是你們不要的,怎麼,還想拉我過去批鬥一番不成?”
鳳姐兒氣笑道:“如今你是祖宗,誰敢批鬥你!今兒是甚麼日子?”
賈薔想了想,道:“今兒是隆安六年,七月二十九,不是甚麼大日子罷?”
鳳姐兒提醒道:“再過三天呢?”
“再過三天?”
賈薔不解道:“八月初三?八月初三甚麼日子?八月十五我知道是甚麼日子,也不知道先生能不能回來,估計夠嗆啊。”
鳳姐兒氣道:“得虧老太太沒聽見這番話,不然非得氣出個好歹來不可!八月初三,是老太太的生兒!”
賈薔聞言眉尖輕挑,想了起來,好像確實是這一天,不過……
“過個生日,煮碗壽麵,叫我這邊的戲班子去唱兩台戲,意思意思得了,還專門把我叫過去乾甚麼?”
鳳姐兒正經道:“若是尋常小生兒,果真簡便點也就算了。可今年是老太太七十大壽,你就讓她吃碗壽麵?”
“七十大壽?”
賈薔“嘖”了聲,站起身道:“那是要拾掇拾掇,雖不好大請親舊世交,可幾個至親還是要請一請,小小熱鬨一下。不然,老太太心裡多半要慪半年。算了,過去就過去罷。”
說罷,伸手將腦後的頭發一挽,取了一旁一金冠隨意一束。
鳳姐兒見之笑道:“歪了!”
又上前去幫他規整,不想剛弄好,卻見賈薔一雙漆黑的眼眸炙熱的望著她,再想逃開,已是遲了……
……
ps:六千多的大章,兩章的量啊,算是還一章,牧笛的!拆開了就要被罵斷章,就一直寫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