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溪縣富饒而美麗,青石鋪路,綠樹成蔭,商鋪食肆鱗次櫛比。每逢三、九之期的市集更是熱鬨非凡,空地橋頭擺滿了附近村鎮過來的農戶小販。
天光普一大亮,鎮上商鋪便陸續開門營生,各色吃食小店的吆喝聲此起彼伏,炊餅、蒸糕、肉餅、撈飯、素麵、酸湯……熱氣騰騰,香味縈繞;那邊打鐵的、賣香燭紙錢的、賣布匹的、賣杯盞茶碟的;這邊醫館藥鋪,書肆酒行,胭脂首飾;又有驢市牙行,挑夫腳力。
漁船收篙依次停在石馬橋邊的小碼頭上,酒樓采購、大戶管事尋著相熟的漁船購買活魚鮮蝦,打了赤膊的漁人撈魚、穿繩、過秤忙得熱火朝天。
石馬橋邊一家食肆賣得好湯餅,一早便是食客滿門,店小二忙得前腳打了後腳,偏偏店老板不說搭把手,還與食客在二樓臨窗位置上坐下扯起閒篇來。
“都是我之過,害得阿兄沒了親事。”沈計垂著頭,捏著筷子,幾欲哭出來。
一邊的陳據笑:“唉喲,你這小人家家倒替你阿兄操心起親事來。大丈夫何患無妻,依我說,此等娘們娶進門,才是敗家的根本。”
沈計抬了下頭,茫然:“家中也無什麼家產可敗的。”
在座幾人笑起來,盧繼摸摸自己特特留了的老鼠須,撅著凸嘴啜了口湯,道:“陳大雖是閒漢無賴,這話說得卻有幾分道理。尚未過門,便撥拉著算珠子計算夫家的仨瓜倆棗,讓不過八九歲的小叔子分家彆過,這等婦人,眼中心中隻有黃白之物,半點廉恥都無。為妻不賢,為嫂不慈,將來為母可能教子?沈小郎,你是讀書之人,此間道理難道還想不通嗎?”
何鬥金也道:“賴老屠能養出什麼好的來?他那婆娘更是石頭裡也要榨出二兩油。大郎便算不得英雄好漢,也是堂堂八尺男兒,受這等娘們要挾,真個把弟弟分出去,在桃溪還有什麼臉麵可言?不說彆個,小弟第一個便不與往為。”
邊說邊喚店小二拿酒來,對身側沈大郎沈拓道:“大郎,小弟平素就佩服你的為人,這門親事,退得好。”
店小二苦著臉送酒上來,耳聽小東家在那敲桌拍手叫好,心說:好個屁,老婆都沒了,還好呢。
沈拓與何鬥金喝了一杯酒,又為弟弟挾了一筷子小菜,道:“阿弟,你隻專心讀書,旁的事,不用多加理會。你阿兄難道隻配得這樣的小娘子?”
沈計愣了愣,看了自己兄長一眼。沈拓身量極高,精壯乾練,樣貌周正,雖為衙役卻得縣令青睞。父亡母嫁後,更是一力擔起長兄之責,讓他念書識字,在他心中,實沒有什麼人比及得阿兄半分,阿兄匹配得世間最好的小娘子。
隻是,沈計心知失了這門親事,阿兄再說一門好親卻是難上加難……
想了想,收起哀容,隻道:“阿兄,我明白了。”
沈拓頓時笑了,又舉起酒碗道:“咱們聚在一塊,難道就說這掃興之事?來,喝酒。”
盧繼捏著胡子,嘿嘿一笑,更顯賊眉鼠目:“話雖掃興,隻是婚嫁卻也是終身大事。大郎,哥哥與你說一門親事可好?哪怕算不得好親,與賴老屠家的一比,卻不知好上多少!”
“你能說得什麼親事?”何鬥金斜睨著盧繼,“好你個盧老驢,平日在那扯卦旗行騙就算了,連兄弟都不放過?不厚道不厚道啊。”
“胡說,測字看相算命自有玄妙,怎說是行騙?”盧繼從鼻子裡噴出一口氣,“你去打聽打聽,桃溪相師!中,我算不得第一,也論得到第二。”
陳據聽了,用袖子掩著嘴咕咕笑:“盧天師知天知地知桃溪。”
盧繼拾起筷子兜得兜腦得便敲向陳據:“陳大狗,你還要不要與我討酒水喝?要不要閒錢的?再多言,攆你街上曬你的狗尾巴去。”
陳據忙拱手討饒:“好哥哥,我再也不敢。等下我與你說羊李村蘇富戶老爹快死之事,現下你快說說你那門好親。”
沈二郎離座衝盧繼揖了一禮:“小子在這煩勞盧大哥了。”
盧繼老臉一紅,忙扶起沈計,清清嗓子,道:“我要說的也不是旁人,是二橫街何老秀才家的小娘子。”
幾人都愣了愣,何鬥金半晌道:“是聽聞何老秀才有一個收養的小娘子,真是奇也怪哉,這麼多年,竟好似沒這個人般。”
陳據平日走街躥巷,消息再靈通不過,也摸摸腦袋道:“模糊得很,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怕是長得見不得人。”
沈拓退親之事不過幾日,一時倒有點不好意思,隻得沉默不語。
“你們急什麼,聽我細細說。”盧繼翻了個白眼,用筷子扒拉著鹽水豆子,道,“說起來,何家祖上真正是個大戶人家,還出過大官,住得五進大院,穿得金披得銀,呼奴喚婢好一場富貴。奈何,子孫不肖,竟無一出息子弟,到得何秀才這一輩,家業早已敗落了下來。好在何老秀才幼時還讀得起書入得起學,原還想著做做天子門生,振興家業,誰知連考個舉人都是屢試不中,生生得拋費了僅有的家底,至此,何家也歇了心思,隻期後來子孫有上進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