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溪市集倒不如往常這般擁擠忙碌,各家各戶都試圖儉省些銀錢留著過個豐年,農家進城賣柴禾、乾菜的倒多了起來,聚在石馬橋兩端占了地叫賣,被凍得跳腳也舍不得買碗熱湯暖身。
沈拓領著何棲到了碼頭那,船家生怕他們找不著他,在船頭蹲著,遙遙見了,忙立起身招呼,撐了一竿子,將船身貼岸靠了。
何棲哪坐過這種小舟,沈拓一手拎了籃子,一手扶著她,道:“彆擔心,我扶得牢你。”
何棲下意識反手抓了沈拓的手腕,借力跳上船,隻感腳下一陣亂晃,整個人像是要往水裡倒去似的,心中一怕,手上越發用力,指甲掐進沈拓肉裡,愣是給掐出幾個月牙印來。
沈拓渾沒半點感覺,見她上了船,自己趕緊上來,護著何棲:“你隻管放鬆,有我在,再不會讓你落進水裡。”
何棲輕咽口唾沫,目光落在沈拓臉上,見他神情專注,似是用了全身之力護她分毫,心頭驀得鎮定下來。
小舟晃晃悠悠趨於平靜,船夫也是個妙人,見他們小夫妻和睦有趣,隻管在後麵拿了船篙當個耳聾眼瞎之人。
船篷低矮,無窗無門,兩端通風。艙內擱了一張小方桌,雖陳舊,卻極乾淨。何棲將籃子放在小方桌上,好奇打量了半天,從船艙望出,石橋流水人家,框成了四方,自成一畫。與她和沈拓,切成了兩方天地。
船家等他們坐點,一點岸邊石板,小舟平穩滑了出去,船移景動,何棲覺得自己也跟著輕飄飄滑了出去。
笑道:“桃溪多水道,我卻是從未坐過船。”
沈拓握住她的手:“你父女相依為命,平日深居簡出,連街市上都鮮少走動,好好的又怎會想起坐船。桃溪雖說水路多,又連著瀾江,河道卻窄,大船進不來出不去,出行也並不十分依賴船隻。”
“原來桃溪竟和瀾江相連?”何棲追問。
“桃溪又不是死水,既是活水,總有歸流之處。”沈拓拿指尖在小方桌上示意,“隻是桃溪多蜿蜒曲折,穿城而出,繞野郊農莊,越到中段水道越窄,最窄的地方,隻堪堪容兩隻小舟擦行,過了這段窄道,才又寬闊起來,水深波平直至會水瀾江。”
何棲托了下巴,問道:“瀾江既是水路樞紐,桃溪又與它相連,雖有窄道,為何不擴開挖掘?通了商舟漕船,出行經商都便利不知多少。”
沈拓的目光滿是讚賞,道:“你倒與明府想到一塊,隻是牽扯河渠工程,哪能輕率行事,一個不好,不說有功,反倒有過。桃溪又非貧困之地,曆任明府從來求穩,三年任期一過,自去走他們的青雲道,哪會有這些想頭。”
何棲問過就算,一笑置之,大著膽子掙開沈拓的手,想要去船頭看風景,這才發現他手上被自己掐得都破了皮,當下內疚道:“對不住,疼不疼?”
這種星點的傷,沈拓哪會在意疼不疼,偏偏何棲擔心指甲毒,拿酒沾了手帕,輕輕給他擦了擦。沈拓樂得她拿著自己的手小心翼翼對待,笑著看她所為,直把何棲看得羞惱著將他手偷開。
小舟在水路穿行,兩岸人家鋪了臨水的台階,有婦人包了頭發蹲那漿洗衣物,也有人家拿竹條插了柵欄,圈養鴨鵝,天冷,幾隻水鴨依次在台階上高高低低站了,船隻往來,也不怕人。
何家酒肆臨水支著窗,隱見座中客滿;學堂書聲朗朗;花院紅燈高垂,兩個聲色婦人依了窗,互坐描眉;枯枝疏影,船行處水波瀲灩。
何棲看得有趣,沈拓搬了小木紮出來讓她坐,抬手為她攏一下鬥篷:“水上寒氣重,當心凍到。”又拎了風爐出來,撥了炭火,將毛芋扔進去煨著。
何棲看炭火微紅,笑著說:“火大了,沒煨爛,倒先焦了。”拿了又硬又冷的胡麻餅,烤得脆了,撕了一半給沈拓,“胡餅就酒,也是彆有風味。”
沈拓接了焦香的胡餅,喝了一口米酒,轉又遞給何棲,何棲稍呆了呆,暗惱自己沒細想,還是就著酒壺喝了一口。酒下了肚,又笑自己矯情,再親密的事情都做了,喝口酒偏又嫌起不潔來。
想起什麼笑道:“我不喜桃溪的水,總嫌臟,在水中央看著,倒還清澈。”
沈拓卻道:“隻看著清,水倒也是臟,常有畜牲死屍漂在河裡,明府曾下令讓差役見了就要撈了去。河中淤泥近年堆積得多,水都淺了,來年怕要征徭役通河道。”
何棲正聽他說畜牲的死屍,便見水中漂來白花花的一團,許是豬羊之類,也不知泡了多久,鼓脹在水裡,用指尖戳了沈拓道:“大郎,那便有豬羊屍體,不如讓船家幫忙拿事物撈了去。”
沈拓蹲那用竹條撥風爐裡的毛芋,聽說便立起身來,隻一眼就將何棲拉起來,擋在了身後,沉聲道:“阿圓,那看著不像豬羊屍體。”
何棲僵了一下,用手扒了沈拓的衣服:“你說,這是……這是……”
這時,船家也插了篙過來,細看了看:“都頭,這看著像浮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