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蔚琇道:“無防,你隻說大致的時日。”
仵作小心答道:“不超五日之久。”
季蔚琇接了執筆小吏所錄的小記,道:“年輕女子,身過五日之久,家人未曾找尋報官。標梅之年,又非黃花,良家好女定已婚嫁,家裡豈有不找尋的?除非是家人失手打殺,一家同謀將事掩了。要麼是聲色女子或妾侍之流,前者迎來送往,身委風塵,倡院花樓怕事,自不會聲張;後者賤妾通房,隨手買送,不過家主片言,打殺了往河裡一丟,誰與報官起案?”
施翎道:“那我去煙花柳巷查探一番,看看是否有失蹤的娼妓。估計也不是都知、角妓之類的名流,不然恩客浪蕩郎君之間早有風聲耳聞。”
季蔚琇點頭,又吩咐道:“先去把你這身酒臭熏天的衣物換了去,莫讓旁人以為縣裡馬快都頭是個酒鬼醉漢。”
施翎臉一紅,笑嘻嘻跑了。
沈拓總疑自己見過此女,心道:她麵目全非,與生時模樣大相逕庭,我豈能識得她?
“都頭怎得發起呆來?”季蔚琇道,“你新婚之期,這又非你職責所在,歸家接你娘子去吧,免得心中腹誹我這個明府不通情理。”
沈拓聽季蔚琇言語親昵,笑:“明府體恤,沈拓感懷在心。隻是……我看女屍總有幾分麵善,疑心曾在哪見過。”
“你日日在街上巡視,撞見過也未可知。”季蔚琇倒不覺得奇怪,道,“隻是你日常所見之人,南來北往,不計其數,匆匆一眼,幾麵之緣,哪能記得起來。”
沈拓道:“明府所說自是在理,我隻疑不似麵緣。”
季蔚琇聽他越說越離奇,也去看那女屍麵目,細看之下,心頭也是一驚:“為何我看她也覺似曾相識?”他自小過目不忘,又擅畫,認人比之沈拓更勝一籌。
沈拓更不解了:“明府也覺眼熟?”什麼人卻是他與季蔚琇都曾親見過的?
季蔚琇一時也不曾想起,揮手道:“都頭先歸家,越想越不得其解,無意之間反倒有靈光乍現。”
沈拓也掛心何棲,既然季蔚琇都開口趕人,自是樂得早去何家接了何棲。
明日三朝回門,宿上一晚,隔日就接了嶽父家來,省得何棲與自己總是時時懸心掛念。
又想著家中還亂糟糟的,事務堆積,為嶽父備的房屋雖已打掃,掛了床帳、鋪了被枕,隻是一色裝點也無,未免顯得冷清。
邊走邊想,與季長隨撞個正著。
季長隨道:“正要趕來告知都頭,何小娘子平安到家與她阿爹敘話呢。”
“多謝長隨。”沈拓拱手道謝,“我手上事畢,明府體貼放我家去。”
季長隨笑:“倒累得都頭來回匆匆,身累得緊,又耽誤了新婚佳時。”
沈拓苦笑道:“事出突然,不在預料之內。”他急著去何家,應付了幾句,腳下加快,一溜沒了影。
季長隨自去與季蔚琇複命,又道:“我本以為何小娘子秀雅端莊,不輸大家閨秀,隻道她爹何秀才是個隱士高人。想著若是身懷才學長技,郎君可辟來留在身邊當幕僚。誰知,不過不得誌的窮酸秀才。”
季蔚琇笑道:“你又知道?雖道大隱隱於世,隻是世間隱士高人莫非唾手可得?行動之間便讓你遇上一個?”
季長隨被說得赧顏,囁嚅道:“還不許白想想?”又道,“那何秀才酸腐,又執於妻兒情愛。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何秀才卻隻顧念著亡妻不二娶不納色,半個子嗣也無,何小娘子還是收養的。堂堂男兒,豈能拘泥後宅婦人之間。”
季蔚琇上下打量著季長隨,狹長的雙眸微斂,戲謔道:“倒沒想你竟是‘生前鏡裡說恩情,身後讓妻來扇墳’之流的人物。何公重情重義,到你嘴裡倒成了拘泥後宅。”
“我是不懂什麼扇墳的。”季長隨笑,“在禹京時,送妾乃是風雅之事。哪家家中過得去的郎君、家主不納妾室的?桃溪的賴屠戶,一個殺豬賣肉的還養外室呢。”
“何公為人所不為,正是可貴之處,你狗眼看人,倒把他看低。”季蔚琇歎,“世上自詡重情之輩,不及何公多矣。”
季長隨聽他言語之間頗有寂寥之意,不敢再吱聲。
沈拓辭了季蔚琇,行到集市,路見有婦人挎了籃子兜售風乾的栗子,想著是何棲愛吃之物,掏錢買了一包。婦人福身謝過,頭上一朵紅色絹花豔豔開在發間。
沈拓猛得驚起,他想起那女屍是誰,可不就是當年的那個賣花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