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冷月相伴,風吹影動,往日的道路忽然就短了起來,他明明盼著不要太早走儘,偏偏自家院門就在眼前,真恨不得過門不入,一直背著何棲這樣走下去。
“你放我下來。”何棲湊在沈拓耳邊吐氣如蘭。
沈拓耳根一熱,更舍不得將她放下:“我們小聲點,不驚動小郎他們。”
“萬一撞見,非要笑我輕狂不可。”何棲不依,道,“阿翎說不得還要拿我們打趣。”
“他要麼未歸,歸家必定早睡。”沈拓低語,“阿翎不挑吃,不挑地,何時都能熟睡。”他不由分說輕手輕腳推了院門,直將何棲背回了房。
何棲生怕撞見人尷尬,作賊一般,回房心頭還在彆彆跳動。沈拓關窗收起一室清輝,摸黑拉開何棲在懷中。
他們二人柔情蜜意,綿綿無期。
牛家牛二在家愁得差點鬢染秋霜。
他家娘子玲瓏身材,微豐的臉,杏眼長眉,看自家夫君急得在那打轉,眉毛都沒抬一下,隻是俏生生坐在那吃燕窩粥。
朱束仁氣道:“你倒與我一個主意,莫非盼著我死,你好另嫁?”
牛二娘子任他念叨發火,慢條斯理將粥吃儘了,接過小侍女手裡乾淨的帕子拭了唇擦了手,這才道:“夫君自個不得決斷,倒來為難我這個婦道人家。”
牛束仁歎道:“真是送禮送出禍來,此番跳到黃河都洗不清。”
牛二娘子冷笑道:“隻你多事,妄想攀附明府。他家什麼門第?我們也隻在桃溪一畝三分地上有些臉麵,到了人家門前,連門司都比我們體麵。”
“你懂什麼?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牛束仁歎道,又湊近他家娘子,在她耳邊低聲說了,“我實與你說,咱們家那個乾爹,是個假的。”
牛二娘子驚立起來,打翻了桌上的茶盞,抖著聲音道:“夫君莫要說笑。”
“你收點聲。”牛二命仆婦守好院門,遣了侍女小仆,關緊了門窗。拉了牛二娘,兩人隻在花廳一角榻上對坐,留得一盞燈燭,將二人身影長長映了格紙窗前。他道,“咱們家先前也隻桃溪尋常富戶,販點生絲布匹。阿爹是個心大的,不滿淺水窪裡打轉,漸將生意做到州府去。生意做得越大,人際打點孝敬便是一筆巨資。阿爹思附:儘與這些個小鬼歪纏,打發一個來了一雙,一串串實是可厭。若能依附一個大人物,寧費多一些銀錢,比之四處打點賣好不知強上多少。
一日阿爹酒醉,露了口風,竟招來了一個騙子。說騙也不儘然,咱家這個乾爹確做過中官,服侍卻不是現在的聖上,而是已經過世的文帝。文帝仁善,對身邊之人一向優待,病重之時為積福德,遣了一批內侍女官出宮。
他一個出宮的太監,哪還有在宮中時的謹小慎微?手上銀又多,置了宅院,買了侍婢仆役,又娶了房娘子。”
牛二郎咬著牛二娘子的耳朵:“他一個太監,那話早被去了,對著一屋美娘嬌妻心有餘而力不足。”
牛二娘子噗嗤笑出聲來:“他這算哪門子的心有餘力不足,非不能,而是沒有。”
牛束仁拿眼看她,牛二娘子握了握臉:“夫君再說。”
“他既沒…呸,他的那些妻妾美婢,不過衝著他手中的黃白之物,過個享樂日子,個個打釵裁衣描眉畫眼,金山銀山都不經如此消耗。”牛束仁喝了一口冷茶,“好不容易過得男兒模樣,乾爹哪舍得這些鶯鶯燕燕,隻無奈手上銀錢流水般沒了。酒色壯人膽,乾爹又見過大世麵,竟在外麵充起貴人來,白撈了無數孝敬。
阿爹那時也是少見識,又見乾爹仆傭環繞,真當他是有權有勢的貴人,隻當自家好運道,竟結識了大人物,著實一陣歡欣雀躍。
紙豈能包得了火,阿爹沒多久就發現自己怕是上當受騙,又可惜自己送去的財物,一陣心疼,要與乾爹拚命。
乾爹那話沒了,臉皮也不怎麼緊,隻問阿爹:我隻問你,你要辦之事可都辦好了?可有被為難?
阿爹一想,事辦得倒還順利,狐假虎威,他這隻狐是真的,旁人卻不知虎是假的,倒把這些人都給唬了過去。
阿爹嘗了甜頭,不敢在外麵大張旗鼓,想著不如回到桃溪運作一番,指不定就有另外天地。
他回縣裡後,增增減減,又拿出宮中舊物作信,竟騙得眾人都引以為真,便是知縣都來遞拜貼求個指點。有了這‘護身符,阿爹做起生意無往不利,短短幾年便積下了豐厚的家產,便是在桃溪富戶之中也占了一席之地。
阿爹當年神來一筆耗儘了膽氣,生怕這謊局被戳了穿,他雖害怕又不得主意,成日隻在那做些掩耳盜鈴的事,自欺欺人。阿爹隻在那撞鐘,阿兄又是個好逸惡勞的,滿腹草包,能指他有個甚好主意? 我雖行二,家中不得好,我可能事外?
若是真能依附了季明府,將張假護身符,換了真的來,方是高忱無憂。
季明府孤高的很,商戶請貼一概不接,平日見他都難。幸好我與沈大有一二分的交情,若他肯搭線識得季明府,無論事成不在,總歸一份體麵。
禮金是送出去了,隻等沈大郎過了佳期,便與他討個人情。誰知竟出了命案,我這頭送了禮,那頭死了人,少不得要疑我頭上。”
“夫君一段話,有不少語焉模糊之處,夫君可還有事瞞著我。?牛二娘子問道。
牛束仁隻在那訥訥不開多言,道:“我再想想,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