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棲險些將茶噴出來,忙擱置在案上,拿手帕輕拭了嘴角:“道長也算奇人,說是方外之人,偏說這麼方內的話;說是入世之人,又頗出世風姿。”
牛二娘子道:“我是不管方內方外,隻想牛家再富貴還能換來長生藥,定是哄鬼的。”又問何棲在家消遣。
何棲緩聲道:“家中人口簡單,一日看似無事,過得卻是流水一般,早起還想天光不曾大亮,細算好長的時辰,誰知不曾做得什麼,日頭便西沉了,混混沌沌的又是一日。”
牛二娘子道:“弟妹勿要見怪,我是直腸子的,有話也存不住心裡。弟妹上頭沒有姑翁,下頭又沒個妯娌,過得清靜自在,隻是,劍開兩刃,也少不得繁瑣。這年年日日操心下來,手也糙了,臉也黃了,人呀,也無趣了。”
何棲微怔,這話可謂交淺言深,片刻後笑道:“承嫂嫂的良言。”
牛二娘子半是笑半是歎,道:“男兒家有幾個是好良心的。”轉眸卻笑,“我也是白說幾句,都頭是個疼人的。”
何棲笑道:“牛家哥哥知情小意,待嫂嫂甚是體貼。”
牛二娘子輕啐道:“他是一牆花開滿院香。”一拍手想起來什麼,喚了貼身使女,一個叫阿迎的,吩附了她幾句,轉臉笑著對何棲道,“他從外麵賺了個唱曲的小娘子,生得白淨,眉眼平常,卻有一把好嗓子,也彈得一手琵琶。我們吃酒,讓她唱曲助興。”
何棲狠是吃了一驚,道:“這可使得?”她未出嫁時,隻與何秀才相依為命,何秀才眷戀亡妻,彆說妾,連續娶都不肯;等得嫁了沈拓,沈家不過堪堪度日,沈拓又不是貪花好色之輩,待她又情深意重,身邊乾乾淨淨,亦無二色;相與往來的親眷也少有三妻四妾。何棲從未與妾室之流打過交道,一時倒有幾分露怯。
牛家再不缺的就是妾了,牛二娘子大方道:“有甚使不得。”
不多時,阿迎回來道:“娘子與都頭娘子稍侯,芸娘子道今日穿得素淡,另換了衣裳妝容再過來。”
果然,一盞茶後,一個銀紅衫,細嫩麵龐桃花腮的小娘子抱了琵琶進來,施了一禮,又喚牛二娘子姐姐,再問何棲的好。
何棲打量了她幾眼,抹得厚粉紅妝,也不知年齡幾許,削肩瘦腰身量不高,想來將將花期,生得也確無過人之處,隻全身細白有如牛乳,姿態恭謹。
牛二娘子讓她吃了一杯酒,她接過一飲而儘。告聲罪坐在月牙凳調了弦,擺一個羞答答的姿態,羞怯怯開了口。真是軟軟孺孺,靡麗銷魂,如一根線在,在心間拉過,又拉過去,聽得人骨頭都起酥。
牛二娘子湊過來問道:“如何?”
何棲眨了眨雙眸:“牛二哥哥慧眼識珠。”
牛二娘子不由笑起來,道:“我自從見了弟妹,心裡便喜歡。想著言談定和我的心意,今日再見,果然一點也不錯。”
何棲也笑:“嫂嫂說話有趣,人也爽利,我心中也親近。”
牛二娘子將紅唇一勾,道:“有弟妹這句話,便再好不過。”
二人又說了幾句話,下人估摸著時辰便問要不要擺飯,牛二娘子笑道:“真是沒眼力,聽了吩付才肯動彈?”
牛家請的女客,七碟八盞細細巧巧,擺得極為精致,酒是桃花醉,一汪淺紅在瓷盞中,未喝便讓人有了幾分醉意。
牛二娘子執盞道:“弟妹嘗嘗這酒,清甜爽口,宜州的酒,桃溪卻是不得。”
何棲輕笑,說了半天,終是繞到了正事上,喝了半盞桃花醉,酒香撲鼻,入口微甜,這是女兒家的酒:“嫂嫂既是爽快的人,不如敞開天窗說亮話。”
牛二娘子聽她說得直白,微紅了臉,笑道:“弟妹聰敏,怕是接了帖子便明白了意思。”她讓唱曲的芸娘下去,又打發了左右,親手為何棲倒酒,問道,“明府今歲要開渠通河,天大的好事,我們行商,貨物往來更是便利,哪有不應和的。”
何棲道:“嫂嫂心裡既有主意,怎得又問起我來?”
牛二娘子笑:“就怕明府不知我們的心意,明府有吩咐的,隻管說來。我們出錢出力,再無不應的。”
何棲也笑:“嫂嫂庸人自擾。”
牛二娘子歎道:“我們商賈賤業,明府清貴,與他打交道,自家腿先軟了,話也說不清,聲也不敢高,就怕失了禮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