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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料峭,天色將明未明之時, 桃溪水麵霧籠輕紗。一隻扁舟滿壘了從酒務處批買的酒壇送去何家的腳店, 船夫邊點著船篙邊打著哈欠, 等行舟至老槐附近,一個哈欠憋在嗓子裡, 直駭得抖如篩糠。
一片朦朧淺霧中, 老槐怪枝詭伸,一個似人非人的黑影吊在水麵上, 不知是吊死的鬼還是吃人的妖。
船夫手一鬆, 船篙跌進水裡,眼睜睜看著扁舟一逕朝老槐行去,隻驚得三魂齊飛,嘴裡念叨:“萬天神佛保佑, 我不偷不搶, 不曾傷人性命,謀人錢財,便是貪也不過計較的蒼蠅腿肉,你冤死橫死, 隻休來找我。”邊念邊趴下去,拚命拿手撥水, 試圖讓小舟逆行。
這又哪裡止得順水舟?船夫煞白著臉, 就盼著自己能嚇暈過去一了百了, 偏偏心裡怕得要死, 卻是死活暈不過去。
眼見撞上了, 船夫這才發現原來不是吊死鬼,卻是個鼻青臉腫的後生,也不知是被人打的,還是被鬼害的?鼻歪腮腫,捆那跟蠶繭似的。
船夫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鬆口氣,還是個活人,這才定下心來七手八腳想把侯郎中放下來,累得一頭汗,也沒解開繩,隻得棄舟遊水跑去岸上喊人相幫。
侯郎中鬼門關來回了一趟,死豬似得被放倒在岸邊。有人認了半日,驚呼:“似是西街的侯郎中。”
一夥人見他出氣多進氣少,生怕死了連累自己,遣了一人飛奔去侯家醫鋪喚人。
餘者你看我,我看你,這個道:“張二,你將侯郎中背去侯家醫鋪 ,一來一回,耽誤時辰。”
那個翻了白眼:“你怎得不與李五將他抬去?”
李五直退一尺地:“吃你家米糧還是怎滴,要拉扯上我?”
有人咬舌:“侯家人忒凶,他們又結識官吏富戶,起了爭執,我們綁腳短褐,怎麼跟他們計較?”
侯老郎中夫婦得信趕來,乍見一下,嚇了一跳:地上那一團是個什麼鬼樣精怪?侯家娘子先回過神來,邊哭邊罵哪個殺千刀的將她心尖打成這模樣,又咬牙切齒要報官。
有人小聲道:“彆是撞鬼了,這可不是好地,桃溪水裡不知多少冤鬼呢。”
侯家娘子一口唾沫過去,罵道:“你娘囊的冤鬼,晴天白日,屁個冤鬼,分明是哪個挨刀賊配打的我兒。”
侯老郎中喝止了侯家娘子,使錢拿肩輦抬回了侯郎中,侯家娘子哭道:“我兒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
侯老拿湯藥灌醒了侯郎中,又問何人動的手,侯郎中泣道:“實不知是誰動的手。”
侯郎中的妻子閔氏領了一雙兒女嗚嗚地哭,一麵怨:郎君不知惹了什麼風流債,才有這一遭劫難;一麵又怕:若是傷了心肺,把我撇在世上可如何過活?
侯郎中吃了藥,昏昏沉沉之際,半睡半夢抓了侯家娘子的手道:“定是巡街的都頭,定是……他,定是……”
侯老郎中欲要細問,他又暈頭漲腦睡了過去,侯家娘子怒道:“好生生在牛家看診,被人打個半死,我定要上門相問。”
牛家還頭痛呢。
花院的鴇母帶了妓子尋上牛家,要見侯郎中。那妓子也不如何裝扮,畫了八字眉,點了櫻嘴,衣衫半色也無,與鴇母坐了小嬌,以袖掩麵嗚嗚地哭。
牛父的病更重了,腳都落不了地,哼嘰著讓管事應付。
管事暗罵多事,侯郎中一夜不歸,不知去了哪裡挺屍,累得自己要去應對上門要酒錢的妓子。
鴇母見來的是管事,很是失望,摟了妓子,哭道:“我們是不堪的人,良家女子如那枝頭的鮮花,我女兒卻是風吹落泥地裡的,雖是隨意糟踐的,也彆拿腳來踩碾。好酒好菜低聲下氣侍侯著,他倒好,賴了銀錢倒溜了,我們能得幾個銅子?”
妓子在旁哭得更傷心了,拉著鴇母的手道:“阿娘,侯郎負心,還要這般辱我。”
管事道:“花娘子,侯郎中一夜未歸,你們休在這裡胡鬨。”
妓子不肯,泣道:“管事容奴在這等侯郎中。”
管事頓時拉了臉,道:“花娘子也不看看這是誰家的地界,便在這裡混鬨,侯郎中莫非姓牛?你們要嫖資,為何不去侯家醫鋪?我看你們不像來尋姓侯的,卻是尋姓牛的?快快家轉,惹我翻了臉皮,定將你們扭送到衙門問罪。”
原來鴇母與妓子確實想借著機會搭上牛二郎,牛二郎君憐香惜玉,生冷不忌,若得運道攀附上,豈不是天大的造化?不想,牛家的管事好利的眼睛,竟一眼看穿了她們的打算。
牛家家大勢大,鴇母與妓子不敢十分歪纏,傷心地搭了小轎回了花街小院,卻另使了小廝去侯家醫鋪要酒錢。
牛家管事深覺自己被鬼拉了腳,一日間竟是這些沒臉皮的,剛走了鴇母妓子,侯家娘子上門要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