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英忙道:“托賴長隨指點。”
季長隨這才勉為其難點頭,曹英暗舒口氣,他是疏闊之人,對季長隨的裝腔作勢並不掛心置氣,與陳據、施翎吃酒耍樂便拋置腦後。
陳據憂心季長隨壞事,道:“他趾高氣揚,打眼便知與我們不是同道之人。船戶每日不知與多少南北生熟行商交道,眼睛毒辣,被瞧出端倪怕要壞事。”
施翎道:“陳家哥哥寬心,事到臨頭,擔心無用,成便成,不成便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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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季長隨竟是奇兵。
碼頭停靠著船隻,裝卸著百樣的貨物,油米糧鹽、魚果乾鮮、驢馬牛羊、木料絲帛,擠著扛貨的腳力一身的臭汗,又有在岸邊支了行爐做吃食的漁戶,各種氣味混雜,直衝人鼻腔,烈陽一烤,更添幾分餿味。
季長隨來了碼頭後,見滿地的穢物,簡直無從下腳,自己拿帕掩了鼻,又塞給曹英一把圓扇遮光擋陽。
曹英捏著手裡小巧的圓扇道:“我五大三粗,拿個扇子,惹人發笑。”
季長隨一翻白眼:“郎君尊貴體麵,路遇知交閒談,莫非任由日頭曝曬?再者,扇子風雅,哪裡惹人發笑?”丟眼見一邊好奇張望的施翎,又翻出一把扇子遞給他。
施翎接了扇子摸不著腦袋,道:“我又不是富貴郎君。”
季長隨道:“你行止粗魯,麵如敷粉也不像個貴人。天熱得緊,托都頭為我打扇。”
施翎瞪眼,季長隨得意揚臉,曹英見他二人這當口竟是要吵嘴,連忙上前道:“長隨體虛,禁不得曬,你與他扇扇風。”又捅施翎腰眼,細聲道,“馬上便要見船戶,阿翎忍氣擔當則個。”
施翎不服道:“我雖出身低微,也知曉一二,家中郎君莫非不如心腹體麵?”他往後退一步,扇風倒是在扇風,卻是為曹英扇的。
季長隨駁不了他,氣哼哼罷手。
船戶遠遠見了他們,前幾日他隻疑心曹英出身不同尋常,見了季長隨信了個十成十,這等作派,怕是來頭不行。
季長隨拿腔拿調、目中無人,對著船隻百般挑剔,又對船戶道:“我家二郎粗心,你們彆看他臉嫩,便拿言語欺哄著他。”
船戶笑道:“再不敢欺瞞的。”他是走南闖北之人,閒談間說起禹京風貌。
季長隨微微一笑,似有輕視之意。
船戶一來有心將他們底細摸個清楚,二來心有不服,便問:“長隨似是不以為然?”
季長隨語氣謙卑:“我不過下人奴仆,至多隨著郎君念書出遊,哪裡說得上見聞。隻是船戶說禹京南園牡丹最佳,卻不知停姿園有株牡丹妍麗無雙,花開之時,連聖人都前去一觀呢,又有皇親貴女在園中擺宴,真個人間勝景。”
船戶聞弦歌而知雅意,道:“長隨竟曾赴宴?”
季長隨笑起來:“船戶慎言,我微末草芥,哪配停姿園夜宴,隻是修了幾輩的福分,隨郎主開了開眼見。”
船戶歎氣:“生平若是見一眼此等富貴,死也甘願。”
季長隨道:“船戶又說笑,停姿園再好,又哪好說生道死的。”
曹英、施翎與陳據三人看他在那船戶侃侃而談,竟是反客為主,那船戶微含著胸,臉上驚歎連連,顯見心下歎服。
曹英伸出手指撓撓了臉,心中暗道:直他娘的,他倒充得祖宗作派。施翎暗笑:季長隨彆個不見長,隻這仗勢嚇人最為精道。
季長隨末了又看一眼曹英,揖禮道:“二郎君無心詩書,白費了郎君的苦心,他日撞了南牆,便知郎君再沒有錯的。”
曹英咳嗽一聲:“阿兄忒也操心,長隨,既談妥了船價,快快付了資費。”
季長隨無奈:“也不知哪個攛掇得二郎君移了心性。”輕飄飄看陳據、施翎一眼,“你二人仔細著二郎,出了岔錯,郎君定不相饒。”
施翎和陳據對視一眼,隻得躬身稱是,心中暗悔:路上輕饒了他真個恨事一樁。
船戶貼心要與他們修補船隻、另整繩索,重上桐油,還道:“家中養的老船匠,非是外頭找的可比。”
一行人又去府衙備案,季長隨另遞了書信與宜州州府,將四艘船隻落在沈拓的籍戶上。
船戶又熱心要與他們介紹熟手船工。
季長隨笑道:“船戶有心了,隻是我家郎君另作了安排,漕運司有退下的水手幫工,尋一個人領頭便是。”
船戶知他們與官府有交道,慶幸自己不曾開罪。季長隨也讚許:到底商賈眼利,虛虛實實,似假實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