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顧盼其實不太記得昨晚去滿春樓喝多後自己都和鐘硯說了什麼, 腦海中的畫麵模糊不清,朦朧隻想得起個虛無的大概。
印象最深刻的是鐘硯摁住她喉嚨時的畫麵, 他的手指又細又長, 指甲修剪的乾乾淨淨, 骨節分明,用了一成的力氣, 就有夠她難受的。
鐘硯沒有真的要掐死她的意思,卻也同時讓顧盼明白, 鐘硯不喜歡她,她以為的鐘硯對她的好感不過是自以為是。
其實顧盼也不太在乎鐘硯到底喜不喜歡她,她願意為他做這麼多,本質還是為了完成任務, 早日脫離這個垃圾的穿書係統。
鐘硯像一朵不可褻玩的高嶺之花。
還是一朵長得比較好看的花。
*
連著幾日的晴天曬化冰碴,雪水順著屋簷緩緩落下。
院前的玉蘭樹枝抽出鮮嫩的枝芽,蔥綠一片,生機勃勃,跟著春風搖曳。
鐘硯走路時腳步聲極輕, 無聲無息,就連他什麼來的都不知道。
他推開房門,少女的背影倒映在他眼中。
氣溫有所回暖, 顧盼這幾日在屋裡穿的就很單薄,綢緞細膩輕薄,杏色長裙穿在身上添了些許懶怠之意。
顧盼懶洋洋靠著椅背,麵前摞了一大推的書, 她自然是沒什麼心思去看書,而是剝了一盤的瓜子,邊嗑瓜子邊在玩牌。
一個人玩固然無聊,但也總比看那些怎麼都看不懂的書要好。
長發潑墨般灑滿纖瘦的後背,衣領微開,肩頸露了小半,抬手間風情儘顯。
天色已黑,皚皚月光恰到好處照在她玉白的臉龐上。
鐘硯看著她的眼神有些複雜,緩緩皺起眉頭,似乎在認真想著什麼事情。
她很美,這幅困頓懶倦的模樣更是千嬌百媚。
可鐘硯還是想不太明白,難道僅是因為這張臉才讓趙煥章對她死心塌地?
京城中若是非要找比顧盼生的還要漂亮的女人也不是真的找不出,況且鐘硯不覺得趙煥章會以貌取人。
顧盼不夠聰明,也不懂如何討男人喜歡,做得出事說的的話也沒有一樣能拿得出手。
鐘硯忽然間想起來,成親後他們第一次招架,顧盼就摔碎了他的玉佩。
那個玉佩是他的祖母留給他的遺物。
當時顧盼將自己打扮的珠光寶氣,妝容豔麗,高高在上睥睨著他,紅唇輕啟,道:“我就是砸了你的東西,你能怎麼樣?一個破玉佩,還沒我發簪上的一顆珠子值錢,看你的窮酸樣。”
鐘硯當初覺得她惡心,犯嘔想吐,沒能忍住吐出了口血。
他記憶中,顧盼撒潑挑事的模樣令人生厭,尖酸又刻薄,沒有哪一麵討人歡喜。
鐘硯現在已經不想殺她了,但也沒多喜歡就是了。
不知過了多久,顧盼總算察覺到屋裡多了個人出現,她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東宮送了請柬過來,邀我們去參加她的生辰宴。”
思來想去,顧盼覺得還是有事說事比較好。
鐘硯像早就聽說了這件事,“那到時一起過去吧。”
男人的臉色平靜冷淡,燭光映雪,他皮膚白皙,淺色瞳孔中閃著淺淺的光,緩緩垂下眼簾,抿直嘴角,神色談不上冷漠,但也沒多生動就是了。
他不笑時,大多數都是這幅寂寥疏遠的神情。
顧盼抿嘴:“好。”
她被掐了一次脖子,這會兒實在提不起多大的興致和他說些好聽的話。
顧盼將桌上的瓜子殼收拾乾淨,伸了個懶腰,默默爬上床背對著他躺下睡覺了。
接下來三天,鐘硯都沒回侯府,也不是故意冷落給她擺架子,而是真的忙起來。
鐘硯手中多了一個大案子,江北一帶匪徒橫行,連著派了三任欽差大臣,都沒本事將匪徒剿乾淨,這幾個欽差不是死在去江北的路上,便是剛到任上就死於非命。
江北刺史倒是覺得自己無辜,每張朝貼都在喊冤,哭訴自己也沒辦法也沒能力剿匪,隨後以剿匪的由頭,請求加派兵力。
鐘硯好不容易捉到山匪頭目,不審都知道他與刺史乃是官匪勾結的關係。
江北刺史不過是想借著剿匪的名義,暗自訓兵。
區區一個刺史還不夠鐘硯費心思,刺史背後可是太子一族。
慶元帝再怎麼喜歡這個兒子,恐怕也容不下這件事。
可惜,這個土/匪頭目嘴巴太硬,撬不出什麼有用的東西來。
地牢內,鐘硯靠坐在太師椅上,對麵被釘在刑架上的男人像剛從血水裡被撈出來一樣,麵色慘白,渾身上下全都是傷,粗狂的麵目被亂糟糟的頭發擋著,露出一雙眼睛,眼中滿是憤恨。
鐘硯穿了身黑衣,一塵不染,與這個地方好像格格不入,他緩緩站起來,“還是不肯說嗎?”
匪首哈哈大笑起來,嗓子像剛剛被火燒過,嘶啞難聽。
鐘硯笑了笑,“我不像他們,我不會和你談條件,你說和不說都不會死。”
有時候,活著更痛苦。
鐘硯已經沒有耐心了,“不必手下留情,留他一口氣就夠了,也不用怕把人弄死。”他輕諷,“他死了還有那寨子上的其他人,再不濟還有他的一家老小。”
沒扛過半天,這人便鬆口了,按字畫押將他勾結刺史的事認了下來。
按完指印,昏了過去。
鐘硯略白的臉龐上不小心濺上一道血s痕,黑衣上沾了更多的血跡,他洗了洗手,又用手帕擦了一遍才從監牢走出去。
一眾屬下看的頭皮發麻,他剛走便吐了出來。
他們大多是經過文臣,做慣了審訊之事,偶爾也會對犯人動刑,但從來沒見過這種陣仗。
*
太子妃生辰宴的前一天,博平郡主將她叫去棲築院。
顧盼沒去之前覺得博平郡主沒安好心,等到了棲築院,發現這回博平郡主對她可以說的上是和顏悅色,臉上的笑都沒有之前那般陰陽怪氣了。
心情很好的亞子。
“明日要穿的衣裳你可準備好了?”
顧盼搖頭,她也沒想過要打扮的多漂亮。
她要攻略的人隻有鐘硯一個,隻需要在他麵前漂漂亮亮的就夠了。
雖然鐘硯對漂亮的女人也沒多少憐惜。
博平郡主使了個眼色,身邊嬤嬤將一套嶄新的裙子遞到她麵前。
“這是年前宮裡賜下的蜀錦,布料極好,我讓裁縫照著你的尺寸做了個套裙子,你明日代表的是我們侯府,自然不能丟臉。”
博平郡主當然不是這麼想的 ,她的算盤打的劈啪響,純粹是覺得明日太子也在,顧盼這個狐狸精最好打扮的花枝招展,把太子迷得死去活來,然後給鐘硯戴一頂綠帽子,廣而告之,狠狠羞辱他。
她想的倒是很美。
“.......”
顧盼有種黃鼠狼給雞拜年的感覺,想都不用想,博平郡主肯定沒安好心。
從來沒給過她好臉色的人,怎麼忽然之間就為她準備漂亮衣裳了呢?
顧盼潤潤嗓子,開腔道:“母親,這裙子的顏色太暗了,不適合年紀的人穿。”
這樣直接不給麵子的話,也像原主能說得出來的話。
況且這裙子是深紫色,的確不太好看。
博平郡主忍著氣,好生相勸,“你且先去試一試,穿著若是好看你也不吃虧。”
顧盼漫不經心道:“可是我不喜歡紫色呢,我的衣櫃裡一條紫色的裙子都沒有。”
博平郡主被堵的啞口無言,滿腔的怒氣隻能打散了往肚子裡咽。
她問:“那明日你打算穿什麼去參加宴會?!”
顧盼低著頭,望著自己的腳尖,一臉滿不在乎的樣子,“阿硯說我穿什麼都好看,所以我打算明日隨便穿穿就可以了。”
“你就不怕被彆人比下去?!”
“比就比下去吧,阿硯覺得我最好看就行了。”
博平郡主真是奇了怪了,顧盼以前沒少罵鐘硯,最近跟換了個人似的開口閉口就是鐘硯的好,聽著都煩。
“看不出你倒是在意他。”
顧盼皮笑肉不笑,輕輕將話擋了回去,“阿硯是我的丈夫,我不在意他難道還要去在意彆的男人嗎?”
她抬起頭,“母親,你若是沒有彆的要緊事,就放回去吧,我還得給阿硯準備點心。”
“準備什麼!?”
顧盼笑眯眯的回答,“他最愛吃我做的糕點,一會兒做好了,若還有的多,我也會送來給您嘗一嘗。”
博平郡主覺得顧盼就是來克自己的,十次中有十次,顧盼口中說的大逆不道的話都能把她活活氣死。
她就不該指望能從顧盼身上得到什麼。
她咬牙道:“我隻是想提醒你,明日不要丟了侯府的臉,收拾的漂亮一些,話已經說了兩遍,多說無益,你聽進去就好,你回去吧。”
顧盼行禮告退,從棲築院出來真的就朝廚房去。
糕點費不了多少時辰,也花不了多大的精力,一個時辰後,顧盼便做好了芙蓉糕。
她拎著食盒剛回屋,幾日不見的鐘硯已經回來了,剛洗完澡,周身還蒙著一層水蒙蒙的汽,頭發半乾,板著張乾乾淨淨的臉,瞳仁定定盯著她看。
顧盼將食盒裡還熱乎的糕點擺放上桌,邊問:“你今日怎麼回來的這麼早?”
鐘硯邊擦頭發邊回:“事情辦完了。”
顧盼哦了哦,然後指著桌上的糕點說:“我做的,你要不要嘗嘗看?”
鐘硯看了看賣相還不錯的芙蓉糕,嗓音低低的,聽上去有些啞,“你親手做的?”
顧盼點頭,其實她還蠻喜歡看鐘硯吃東西的。
好像她剛穿過來時,鐘硯就一直都沒怎麼好好吃過飯,沒人上心他的吃食,送來的粥或者麵,不是涼了就是味道太重。
也難怪他現在這麼瘦。
鐘硯撿起一塊芙蓉糕往嘴裡送,輕咬了口,又抿了抿嘴,瑩潤唇角邊的碎屑一並被卷入口中。
過了片刻,他說:“還不錯。”
沒有放很多的糖,他很喜歡。
顧盼也不是為了討好他才做的芙蓉糕,雖然暗藏了這麼點心思,但也不在傻乎乎的以為多做點好事,鐘硯就能對她改觀,愛上她。
她現在開始覺得原書裡的男主從頭到尾就沒有愛過任何一個人,殺了那麼多的人,手上沾滿了鮮血,一條條人命讓他登上皇帝寶座。
到全書完結之前,顧盼也沒見鐘硯封哪名心愛的妃子為後。
他誰都不愛。
鐘硯口中說著不錯,最後也僅僅是才吃了兩塊芙蓉糕,看來也沒多少喜歡她親手做的糕點。
顧盼倒也不氣餒,來日方長,滴水穿石,她就不信不能以真心換真心。
哪怕鐘硯的心是石頭做的,哪怕他七竅少了一竅,也不至於分辨出誰是真心對他,誰是在做戲。
剩餘的芙蓉糕最後都落進了顧盼自己的肚子,吃了個圓滾滾,睡覺之前還覺得撐。
她去院子裡走了兩圈消食,鐘硯則坐在屋內看書。
單看外表鐘硯是個模樣出挑溫文爾雅的讀書人,誰能看得出來他白天眼睛都不眨,親手拿刀殺過人。
顧盼摸摸肚子,還是撐得難受,她坐在院子裡的秋千上看了一小會兒的月亮。
仰著臉,眼巴巴盯著天上月亮看的模樣有些落寞。
她竟然開始憐惜原主的命運,顧六小姐也是個敢愛敢恨的人。
那時候的討厭是真的討厭。
後來對趙煥章的喜歡也是真的喜歡。
顧盼覺得,顧六小姐是對男主動過真情的,也許是一見傾心,卻被他輕蔑、不屑的目光刺激到她那顆驕傲的心。
所以才會耿耿於懷,才會心有不甘。
顧六小姐像煙火,刹那間的絢爛,換來永遠的沉淪。
顧盼想著便有些難過,深更露重,晚間連風都裹挾著濕氣,冷冷掠過臉頰。
她收回了目光,回到屋內。
鐘硯還在看書,手捧著書卷,側臉對著她,情緒不高,淡淡的沒多少表情。
這幅出塵不入世的高貴模樣著實有些像初見時,他站在玉蘭樹下,淡淡的眼神,淡淡的表情,好像這世上沒有人、沒有任何事能讓他多垂憐一眼。
顧盼寬衣解帶準備先睡了,走到床邊,瞧見枕頭邊那半塊玉佩。
這塊玉佩是被原主親手砸成兩半的,不見的另一半早就在顧蘿攛掇下被原主摔的粉碎。
這半塊還是僥幸才留下來的。
顧盼不知道鐘硯將這半塊玉佩放在她枕頭邊是什麼意思,難不成打算秋後算賬?
她朝他望過去,“你的玉佩......怎麼亂放啊?小心碰壞了。”
這是鐘硯人生中難得珍視的寶貝。
鐘硯將書合了起來,揉了揉太陽穴,稍顯疲憊,他抬眸,緩緩起身朝她走去,從她手裡接過這半塊玉佩,拿在手裡仔細盯著看了良久。
然後從袖子裡找出一抹紅繩,將玉佩穿上紅繩,又遞回給她,“你之前不是說你喜歡嗎?既然喜歡,就送給你了。”
頓了頓,他沉聲說:“雖然隻剩下半塊了,若是嫌棄可以還給我。”
這下輪到顧盼犯愣,她也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說過喜歡這塊玉佩,也不記得有問他要過這塊玉佩。
忽然間,短短的記憶從她腦海中一閃而過。
她記起來原主當時為什麼會砸了這塊玉。
顧六小姐聲稱自己喜歡並且向他討要這塊玉佩,鐘硯怎麼可能會將祖母留下的遺物給她糟蹋呢?
根本不搭理她。
顧六小姐素來胡攪蠻纏無理取鬨,想要得到什麼就必須要弄到手,而且這還是鐘硯的東西,她更加不會認輸。
她在鐘硯這裡受到了太多的羞辱和輕慢,她每次最最最最受不了的就是鐘硯看她的眼神。
那種淡漠的眼神,讓顧六小姐覺得自己不像他的妻子,像一個被嫌棄到死的垃圾。
原主搶了他的玉佩。
鐘硯看向她的神色總算有所不同,眼中的憤怒讓顧六小姐覺得爽快又有些難過。
他聲音前所未有的嚴厲,讓她還給他,出言刻薄不在她之下。
顧六小姐又被羞辱了一通,氣急之下乾脆當著他的麵砸碎了這枚玉佩。
顧盼這會兒是真的搞不清楚鐘硯怎麼忽然之間要把玉佩給她?
她愣了愣,“可這不是你祖母送給你的玉佩嗎?我收下也不太好吧。”
鐘硯沉默幾秒,將紅繩玉佩塞進她的手掌,“這是祖母留給她的孫媳婦的。”
顧盼也開始沉默,有些無措。
鐘硯這是開始把她當作他的妻子了?
才肯將這麼重要的東西交給她。
顧盼認真想了想,將這半塊玉佩好好的收了起來,“謝謝,我很喜歡。”
鐘硯笑了下,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此時望向她溫柔似水的眼神好像從來沒出現過,“不要弄丟了。”
顧盼道:“你放心,我會好好收著。”
將來鐘硯如果後悔,她也會還給他。
*
顧盼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做哪些古怪的噩夢,這天晚上還是被夢魘纏上了。
夢裡各種尖叫聲,刺的她耳朵疼。
好像又許許多多人湊在她耳朵邊說話,尖銳的笑聲,淒厲的慘叫。
一個妝容豔麗的女人,坐在鏡子前,眼角帶笑,笑中含淚,大顆大顆的眼淚順著眼角往下掉。
唇上似乎像被抹了血一般的豔麗。
女人穿著紅色嫁衣,頭飾華麗,眉間花鈿,纖纖素手套著翠綠的玉腕。
鏡子裡的女人在哭,無聲的哭泣也是驕傲的。
夕陽西斜,金光餘暉慢慢隱藏在雲層後,遠處的天空黑了下來。
丫鬟們低頭在屋子裡點了燈,輕手輕腳不敢驚動鏡子前的女人。
屋裡安靜能聽見針落聲,沒有人敢大聲說話,屏息凝神。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
男人踩著風聲推開房門,搖晃燭光落在他的臉上,好似晴光映雪。
女人轉過身,眼中已經沒有了淚水,幾乎也看不出哭過的痕跡,她盯著他看了很久很久,忽然間笑了起來。
笑聲並不好聽,有些鋒利。
她笑彎了腰,趴在桌子上繼續笑,過了好一會兒,她的笑聲才慢慢止息。
女人重新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臉上永遠不會起波瀾的男人,恨意達到頂峰。
她問:“你還記不記得我是你的妻子?”
一開嗓,才發現聲音啞的像老嫗,很不好聽。
男人看她發瘋,視線上上下下打量一番。
嫁衣很合身,她穿著也很明豔。
豔麗的妝容也很適合她那張豔麗的臉。
他說:“很漂亮。”
女人聽了他這番話,好像瘋的更厲害,撲上來死死拽著他的胳膊,“你到底有沒有、有沒有哪怕是一瞬間把我當成你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