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沒有輕舉妄動,每天喬裝打扮,挑著各色山果雜貨去賣。
這樣按下心思來蟄伏觀察,還真發現了問題。
這樣的戲碼,大約每七八天就會發生一次,差彆隻是張惟世被砍完無名指後,沒有繼續砍手指,而是轉為腳趾。
至於那對每次都會說下次被殺的哭嚎老婦孩童,目前還好好的。
自第一次重複開始,趙徵就起了疑心,他臉色當場就陰沉下來了。
兩人連看三次,沒有再看,而是換了裝扮,夜間出動,徘徊在能瞄見後宅側門和後門的街巷的位置。
終於,他們等到了他們想看的。
自由坊市入夜比白日更熱鬨,小食和鮮貨攤販得趕在宵禁前把存貨都清了,特地趕來撿便宜的老百姓也很多,街上人聲鼎沸水泄不通。
而相對安靜的大鋪後巷,夜色中,後門“咿呀”一聲開了,閃出來一個人。
這人仍舊一身靛青交領錦衣、方麵闊額眉目英挺,正是張惟世。
隻這張頗有男子氣概的英挺麵龐,在回頭看宅子後門時陰沉沉。他走出幾步,在即將拐角彙入人流時呸了一口,不屑又陰霾,罵了句什麼。
看口型,大概是“狗仗人勢的東西!待日後……”
兩人一路遠遠綴著,這人出了自由坊市,進了城南。
城南也很熱鬨,虞水在雍縣穿過,在城中央拐了一個大彎往南奔去,形成了一個很大的湖泊。
這一段虞水,號稱小秦淮河,湖上風景優美彩燈遍布,香風陣陣的畫舫在湖麵河麵穿梭,絲竹和笑聲不絕於耳,是京畿往東最有名的銷金地。
張惟世登上一座船塢,花娘嬌笑著迎上來,看神態頗為熟稔。沒多久,又一艘畫舫自船塢駛出,舫門粉色輕紗飄蕩,內裡半裸的舞娘隨樂聲婆娑起舞,正位上,張惟世靠坐雙手大張搭在榻背上,一邊一個偎依著妖嬈嬌娘,他神色終於舒緩了下來。
這一瞬,趙徵神色卻陰沉得極可怕。
攢得紀棠手骨都疼了。
可這還沒完。
查到這裡,本來有不少辦法的。譬如,利用妓.女做文章,在張惟世出來發泄作樂時將其拿下;又或者,潛入船塢,甚至索性潛入湖下,待畫舫駛遠些再動手。
可對一切總是抱著很深懷疑態度的紀棠,和一再被她在耳邊反複念叨要小心的趙徵,卻又生了另一個猜疑——麵和心不和及各自活動都不奇,但剛好張惟世有這麼一個破綻真的是巧合嗎?
趙徵淡淡道:“試試就知。”
“怎麼試?”
不過趙徵沒說,他聲音雖淡,但僵硬冰冷的表情顯然憤怒到了極致,紀棠也就沒追問,反正她肯定會知道的。
等回到小客店,紀棠出去叫夥計上兩碗麵和熱水,她出去後,趙徵起身推開窗。
窗外,是一群小孩子,還有十來個推著板車回來的大人和少年,板車上是鑼鼓旗幟等等道具。
隔壁一排房間,住著的是個小戲班子,其中一個少年很臉熟,正是第一次才紀棠肩膀圍觀那個翻筋鬥上刀山的少年。
這人身型和趙徵相仿,年紀也差不了多少,打扮一下再畫個妝,遠觀估計能有七八分像。
比鄰而居住了大半個月,趙徵知道這個少年拚了命在賺錢,班主仁厚本來上刀山這類危險表演是演一天歇一天,但他不歇,他拚命乾,因為他有個病重的爺爺,不管治病還是喪葬都是一大筆錢。
可惜班子家底薄,賣藝人不值錢,他拚了命也沒多賺多少個銅板子。
趙徵招了招手,搬東西的少年一愣,指指自己,把大鼓放下喘著氣跑過來。
趙徵把一錠十兩重的銀子放在他手上,“幫我做件事。”
趙徵知道紀棠觀念和他有些不同,故等她出去後,他道:“你可能會死,你怕嗎?”
“我不怕!”
“我死了也不會把你供出來的!!”
這話,趙徵倒信,這人的爺爺還在後麵躺著。
“很好。”
等紀棠端著兩碗麵回來的時候,你情我願的二人已經達成協議,這個大眼睛少年唯恐她反對,還搶著說服她,她要不同意估計對方能和她拚命。
“……”
紀棠還能說什麼。
……
又一天入夜,華燈初上,秦淮湖上絲竹聲聲,船塢畫舫點點火光倒映湖水,曼舞嬌笑和遊湖人聲攤販叫賣混合在一起,美輪美奐,喧囂非常。
一艘小舟自湖岸僻靜處駛出,悄然貼近東邊彩燈點點的畫舫區域。它貼著水,無聲無息,靠近那艘半個時辰出來、暗了燈、正順著水流飄蕩的華麗畫舫。
小舟之上,是一個身披蓑衣作漁人打扮的少年。在小舟逐漸靠近畫舫起,湖麵不知為何,氣氛隱隱變得緊繃,拂麵的冷風都仿佛添了一種凝滯感。
就在少年站起,在看清他的身影以及側臉的那一刻,不知何處暴起一聲大喝!
由遠而來,卻清晰地感受到內裡強烈爆發感!“嗖”一聲尖銳鳴嘯,緊接著,整個湖都動了!!
悠閒遊動的畫舫速度陡然加快,湖邊很多遊人一甩累贅錦衣露出緊身水靠,“刷”抽出長劍,“撲通撲通”飛撲下水。
“咯咯”弓弦拉響的聲音,嗖漫天箭雨閃電般撲向小舟。
小舟上的少年反應極快一跳下水,瞬間驚起一張埋伏已久的巨網,空中水中岸邊火速撲了過去!
頓時驚呼聲四起,許多不知情的畫舫嚇得胡亂打轉,許多花娘和客人都被驚掉落水,湖麵霎時亂哄哄的。
要是沒擋道還好,但凡胡亂掙紮的花娘和客人擋住前路,都被如狼似虎的黑衣人一刀結果!
就那麼一會,連續多聲慘叫響起,離得遠遠都能看見蔓開的血水,駭呼四起,慌亂中掉下水的人更多,湖麵暗上亂哄哄一大片。
但凡趙徵踏進這湖一步,隻怕必死無疑!
套中套,計中計,張惟世一人飾演忠奸二角,家人從老到少傾情演出一個不落,把孤身一人的趙徵能想到的、人性所有弱點,都給算進去了。
戲班少年在水下搓一把臉脫了衣服還能冒充落水客人仆役,趙徵這張可是真臉。
但凡今日趙徵少謹慎一點點,方法死板一點,他都插翅難飛。
“好一個張惟世!!”
“好一個張家人!!!”
這家人,甚至張氏一族近百口人,全賴柴太後恩德才得以活命,並在貧苦亂戰中得到安寧和溫飽,甚至張惟世還得了大好前途。
這在亂世,是何等的幸運和難得。
在進入暗部那一天,張惟世帶著全家人跪地起誓,肝腦塗地,絕不負主!
柴太後這死了四個月啊,屍骨未寒!
魆黑狹窄的小巷裡,趙徵出奇憤怒:“我必將這一家上下碎屍萬段!!!”
巷外驚呼奔走聲中,他沉沉的喘.息粗重得如同一頭野獸。
“阿徵!”
紀棠一拉,趙徵霍地回頭:“難道你還要阻我嗎?!”
他沒忘記灞水小鎮郎中家她的阻止。
趙徵牙關緊咬。
冷冷的月光下,那雙斜長的利眼,迸濺出焚毀一切的恨戾和憤懣!
作者有話要說:啊啊啊啊啊,徵崽被刺激大發了
肥肥的一章,明天見啦寶寶們~ (*^▽^*)
最後還要感謝“喵咪咪喵”扔的地雷噠,筆芯筆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