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想象得到,樂京因趙徵的回歸生出多少暗流洶湧。
但位於旋渦中心的趙徵本人,寧縣殯宮祭奠過後,開始閉門守孝。
廊外雪花紛紛,房簷樹梢一層厚厚的素白,今年的天一如既往地冷,才進十一月已連下兩場大雪,鋪天蓋地下了幾天後,現正撕帛般零零散散往下撒。
就很冷,冷得圍廊欄杆像冰塊一樣,沒敢下屁股,於是紀棠選擇了裹著厚厚的大毛鬥篷,蹲在欄杆上看趙徵練武。
偌大的演武場,新掃過的青石板地麵又積了薄薄一層雪,趙徵正手持一柄長刀,橫掃重劈,大開大合,緊致的肌肉一層油汗,身上熱氣騰騰,雪花落在他精赤的身軀上直接化成了水。
傷勢痊愈之後,他就進入了苦練狀態。
還是紀棠擔心他新傷進了寒氣,讓他每次都先用藥油搓熱身體才許開始。
先煉近戰劍法,然後就是長柄大刀,上馬,平地,在後者花費的時間比前者要更多,這是沙場征戰的刀法。
很耗力氣,他那柄湛金大刀,紀棠抬過一下,很沉,得有六七十斤重。這麼一把量級重刀劈下來,真正斬山劈石之勢,虎虎生風,場子裡每天抬下去的木鞍偶人得有幾十個。
“豁”一聲悶響,沉重的實木鞍被他反手重劈再度一分為二,他熱汗淋漓,隻紮了層層麻布的手依舊極穩,刀刃映著雪色,他目光和他的刀刃一樣鋒銳!
趙徵每天練武上下上場至少三個時辰。
哪怕他有很多事情要做,但也不能自己出麵。
他得閉門守孝。
祖母胞兄二重孝,國孝過了,還有家孝,哪怕戰時守孝時間縮減又有柴太後的遺旨,九個月重孝還是要守的。
過去了五個月,還有四個月。
哪怕這個時候,趙徵即便有再多的孝心也無法專注去悲傷,他目前還是得閉門守孝。
他將所有決心和情緒,都宣泄到手中這柄長刀上去了。
老管家勸不住,但好在還有紀棠。
紀棠卡著表,時間一到:“好了!”
她把手裡啃剩下的果核讓花圃一丟,一跳下了欄杆:“今天差不多了,咱們吃晚飯去吧!”
清清脆脆的聲音一響,趙徵一回身收了刀勢,貼身近衛上前接過長刀,侯在一邊的六子忙捧著毛巾和大氅過來。
六子也算時也運也,他這個和這攤子毫無瓜葛的人,趙徵回京後倒還在用,他走一個侍衛編製,但很機靈很有眼色,趙徵不用侍女,他連小廝的活一起乾了,據紀棠所知他還私下向其他近衛請教,一有點空就練,可以說十分刻苦。
紀棠接過毛巾,遞給趙徵,趙徵接過擦擦臉,把手上纏了一層層的護掌解下,他不冷,也不急著披衣,不過他知道,下一刻這件大氅還是會披在他身上的。
紀棠白了他一眼,抖開大毛氅衣往他身上一披,冷熱交替,風寒這年頭可大可小知道不知道?
她推著趙徵後背,兩人往演武場一側的房舍行去:“趕緊去擦擦身,快點嘛,我肚子都要餓癟了!”
她每天都這麼說的,大概就個口頭禪,還在他背後用正把玩的流蘇玩笑拍他的脊背,還咭咭輕笑,自娛自樂興致盎然。
趙徵也不惱她把他當驢子趕,聽她說餓,很配合加快了腳步。
他在房內,聽著她在倚著欄杆哼的輕快小調,他很快擦洗換了衣衫,出來見她饒有興致瞅著收拾演武場的近衛一邊一根扛著木頭往外走,她天天看,還天天看得這麼開心。
她仿佛每一天每時每刻都是這麼開心充滿活力,像個小太陽。
趙徵未嘗沒有羨慕,但他知道自己永遠做不到。
“不是餓了嗎?還不走?”
“嗯!”
紀棠衝趙徵一笑,和他肩並肩往外走,這個時候總是少不了彩虹屁的,事實上趙徵的武力值每天看還每天讓紀棠嘖嘖讚歎。
“那你不練練劍法?”
因她感興趣,趙徵就把劍法教了她,並按她實際情況作出了些調整,還教了她內家功法。
可惜那什麼氣感,氣機,紀棠目前還沒感受得出來。
聽了趙徵的話,她縮縮脖子,這麼冷的天啊大哥,算了,還是等開春再練吧,冬天她就在屋裡練練匕首好了。
“走吧,先吃飯!”
吃飯皇帝大!
她衝趙徵露齒一笑,拉著他蹬蹬蹬直奔主院方向去了。
主院即正院,趙徵起居的院子。他剛回府,就吩咐把緊挨主院的大院落收拾出來給紀棠住,吃飯有時在她那,有時在他那,反正都行。
不過一般練完武,基本都在紀棠這邊,因為從演武場回來這邊更近。
兩人一回來,就吩咐傳膳,熱氣騰騰一大桌子,一半素一半葷。
趙徵守孝吃素,這些色香味俱全的葷菜都是給她備的。
紀棠愛吃,對她來說,美食是最不可虧待的東西,興衝衝擦手坐下來,眼睛鋥亮鋥亮的,不過開動之前,她先給趙徵夾一筷子炒雞蛋:“多吃點啊你,牛乳也記得喝了。”
他這個運動量,老吃素可不行,尤其他新傷才愈,紀棠就叫老管家選了才生產的壯年母牛,讓他多喝牛奶。
還有雞蛋和花生,沒受精的雞蛋也算素,他本來不肯吃,但在紀棠堅持下最後還是吃了,花生紅棗山藥核桃等等,尤其花生,每頓他至少吃上一碗。
“嗯。”
趙徵應了一聲,也執起夾菜的銀箸,先給她夾了個獅子頭,才開始吃自己的。
兩人這麼一葷一素,時不時聊兩句,趙徵本來食不言的,也被她帶偏了,小半個時辰解決了晚餐。
趙徵擦擦手,正要和紀棠說話,卻聽見有腳步聲,近衛來稟:“殿下,鐘離將軍和柴國公來了。”
於是兩人去前院,先去見鐘離孤和柴武毅。
……
鐘離孤和柴武毅來當然是有要事的。
趙徵帶著紀棠進門,兩人起身:“殿下。”
又對微笑的紀棠和熙頷首:“紀小兄弟。”
一應機密事宜,趙徵從未避諱過紀棠,因紀棠對趙徵有救命之恩,鐘離孤和柴武毅對此也沒有太在意,來得幾次,也習慣了她的在場。
趙徵扶了扶兩人:“將軍與舅舅不必多禮。”
隨即就屏退了所有人。
柴義親自帶人守門,現張惟世不在,陳達提為副統領,陳達在暗,柴義現在則屬於半明半暗,人露了真容不露,和紀棠一樣濃妝沒下過臉。
長話短說,商量的也是前些日子一直都在商量的話題,鐘離孤道:“時機也差不多了,明日早朝我就提這事。”
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