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時分,就這麼一下子,他汗水濕透了重衫。
方才那一下情緒起伏太過劇烈,以至於他一下子有些說不出話來了。
冷風自微敞的檻窗灌進來,他這才感覺後背黏膩濕冷。
趙徵微微垂眸,不知在想什麼。
而紀棠忖度一下,揚聲吩咐用抽查巡察記錄的借口叫起七八個人,其中包括紀謹和項青,後者由陳達悄悄去領了進來。
紀謹和項青來得很快,一進小書房,一拂袖,“啪”一聲單膝下跪,“末將叩見靖王殿下!”
趙徵緩緩將視線移向二人,他得了紀棠的解釋,情緒緩了緩,比之前好了一些,此刻居高臨下,垂眸打量半晌這二人半晌,淡淡道:“起。”
趙徵端坐在書案後,慢慢轉動著右手拇指上碧玉扳指,“你們看見的是呂祖?”
紀謹項青站起,紀棠笑笑:“二位哥哥,坐罷。”
趙徵深褐琉璃色的眼珠子動了動,沒有吭聲。
紀謹項青不熟悉靖王,隻道他一貫都是這般冰冷,聞言窺了眼上首,見後者並未流露出不悅之色,而紀棠說話輕快,並無負擔,想了想,在靠背椅上坐了半個椅麵。
兩人神情嚴肅,也添了拘謹,很謹慎把他們所見都說了一遍,而後斟酌言辭:“那人走得飛快,一晃而過,見我二人也沒停下見禮,說來確實有些不妥當。”
“觀身形,和側臉輪廓,仿佛是和呂祖有幾分相類。”
兩人說得十分謹慎,但紀棠心裡明白,兩人都不約而同覺得像的話,那可能性可就高了。
這真是個很棒的收獲啊!
趙徵麵龐半隱沒在書架的陰影下,看不清神色,但聲音隱隱帶著一種陰霾:“呂祖。”
是啊,呂祖。
紀謹項青咀嚼這個名字,這位可是呂大將軍的親侄兒,對於這細作究竟是什麼細作,兩人隱有所覺。
心裡沉沉歎了口氣,但他們這立場,真不好說些什麼。
不過話說回來,要不是紀棠,以他們這身份,也未必就能這麼直接了當把話都說了,他們顧忌並不少,而趙徵也未必會詢問且相信他們。
思及此,兩人又往上方瞄了眼,靖王端坐在大案之後,而有外人在,紀棠肯定不會和趙徵並肩坐在一起的,她端了個小圓凳坐在書桌一側,兩手疊放書案上,腿往後伸腳尖點著地,食指輕彈桌麵,姿態輕鬆閒適,顯然是習慣了的。
可見靖王確實器重她,傳言非虛。
百聞不如一見,兩人心裡一鬆,紀棠含而不露隱蔽的東西暫不提,她現在是明顯決意不回家的了,最起碼短期內完全沒這個打算,那麼她若真想留在這裡一展所長的話,觀這情況,倒也還行。
至於那呂祖,接下來的,紀謹就不欲摻和了,他站起,真心實意對趙徵深深一揖,感謝對方這一年多對妹妹的照拂,而後又拱手:“殿下,不知可否允許我們與六娘說說話。”
紀棠:“……”
又說什麼?
趙徵眼睫動了動,擱在膝上的手慢慢攥緊了。
紀棠還能怎麼樣,隻好站起身:“那我們去側間吧?”
她苦哈哈領著兩人往側間去了,紀謹項青對上拱了拱手,也跟了進去。
“六娘,你真打算留在軍中嗎?”
“嗯!”
紀棠趕緊說:“你們答應我的,就當沒見過我,隻許稍稍漏一句我活得好好的給阿爹知道!”
“不許言而無信。”
“不行!你們得起誓!!”
紀棠抓緊機會提要求,剛才說這個有點突兀,現在正好,時人還是很信誓言的,正好再上一道保險。
紀謹項青對視一眼,不禁苦笑,但在紀棠的再三要求下,兩人也隻好真起了個誓。
紀謹叮囑:“若是那天不樂了,就給哥哥遞信,哥哥來接你。”
“不會的,你放心!”
紀棠斷然拒絕,而後甜甜一笑:“謝謝大哥。”
“嗯。”
紀謹疼惜撫了撫她的發頂。
紀棠還能怎麼辦?隻能讓他摸了下了。
三人又說了一陣子,呼,好不容易說得差不多了,她趕緊說:“你們在這邊也不好留太久,趕緊回去吧。”
“嗯。”
她送兩人到門邊:“不用擔心我,我很好的,就和從前一樣就是了。”
她就差說,以後沒必要最好還是不要聯係了。
常在河邊走,是會濕鞋的,所以還是杜漸防微的好。
這個潛台詞,紀謹項青沒聽明白,還當尋常道彆語給她揮揮手,但趙徵聽懂了。
趙徵多了解紀棠啊,她表麵甜笑,實際和這兩人相處透著生疏,言談舉止間都帶著一種恰到好處的刻意。
不知紀家有什麼齟齬,反正她和這兩人並沒有多熟,對紀家也拒之千裡。她在旁敲側擊讓這兩人起誓不泄露她所在,她在杜絕一切回家的可能。
趙徵一直站在簾後看著,心裡繃緊的那根弦才真正鬆了。
“阿棠。”
等她關上門,他拉她進了屋,不動聲色撫了撫剛才被紀謹拂過的發頂,抹去對方的氣味和痕跡,他趁機說:“既然你不打算回去,那就不要多接觸了。”
“嗯嗯!”
紀棠立即就點頭了,大哥你說得對!
她斜了他一眼,眉眼彎彎,帶著一種剛才和那二人完全沒有的自然嬌憨,笑嘻嘻:“我才不回,我還等阿徵給我封爵呢?”
趙徵不禁笑了:“嗯。”
她想要什麼,他都會給她。
隻求她永遠和他在一起。
他眉目稍稍柔和了些,被紀棠拉著一起回到書案後商量有關確認這個呂祖的事情,他伸手放在她的椅背上,這個不動聲色間卻帶有強烈圈占意味的姿勢。
趙徵視線抬了抬,自微啟的窗檻瞥一眼紀謹項青最後消失的背影。
他垂了垂眸。
任何人都不可能搶走他的阿棠。
紀謹,是阿棠的血緣之兄,那麼那個姓項的呢?
趙徵微微眯眼,方才項青嚴肅克製,但瞥向紀棠的眉目似乎閃過一抹柔和。
他留意到了。
趙徵就像雷達似的,心裡一下子就起了疑。
他伸手闔上窗,似隨口問:“那姓項的呢,是誰?”
“嗯?”
紀棠眨眨眼睛,抬頭瞅了他一眼:“表哥呀!”
她才不會說什麼未婚夫,這婚約是原主的,她可沒往自己身上套的打算,當然不可能往外說的。
“哦。”
趙徵笑了笑。
紀棠告訴他是表哥,等商量好正事後,他主動說:“我吩咐陳達。”
紀棠不以為其他,點點頭,“那我去拿點東西。”她之前處理一半的公務還在小閣樓呢。
事情大有進展,她心情很不錯,溜溜達達就出去了。
她一離開,書房氣氛頃刻就沉下來了,趙徵目送她背影出了側門,淡淡道:“叫陳達來。”
陳達很快來了。
書房裡沒開窗,有些昏暗,趙徵冰冷的聲音:“盯緊呂祖。”
“是!”
陳達仔細聽罷主子吩咐,跪地鏗聲應下。
隻說完此事之後,趙徵卻沒馬上讓他下去,陳達有些不解,安靜等了半晌,上首趙徵停下轉動扳指的動作,“聽說項北和紀世子是表親?”
陳達一詫,但還是馬上回答了,“是。”
魏朝開國不久,各大府邸親緣關係不算複雜,這方麵暗部儘有的。
紀棠說得其實也不錯,項青確實是她的表哥,不過關係很遠就是了。隻魏朝新建,而兩家父輩關係極好,這親戚平日也就顯很緊密的。
陳達說:“衛國公府與平昌侯府確實是有些親戚關係。”
他已經有些明白了,話罷還主動表示有冊記錄的,見主子沒說什麼,起身回去飛快翻出一本記錄新魏勳貴關係的小冊子呈上,趙徵心裡算了算,這個項青確實是表哥。
隻不過,趙徵並沒因此放心,他吩咐陳達去查:“你傳信樂京,再挑幾個人回去,仔細查一查這姓項的。”
他眉目沉沉,若是這姓項的膽敢有任何妄想,他會讓他後悔生在這個世上!
“小心些,不要讓她知道了。”
“是!”
“另外,查一查這平昌侯府怎麼回事?”
趙徵眉目冷厲,他斷不許旁人奪他的阿棠,所以紀棠和家裡嫌隙重重斷不打算回去正合了他的意。
隻不過,他卻絕不容許旁人欺負她!
很明顯,這平昌侯府是齟齬多多的,這些,他都會記賬上。
......
趙徵往後靠坐在太師椅上,垂眸思索,眉眼間已無丁點剛才和紀棠說話的柔和。
陳達領命出去後。
他獨自一人在書房坐了許久,一直到紀棠搬著東西回來才算。
趙徵表麵不動聲色,但實際心裡警惕又戒備。
對比起這紀謹項青二人,連柴興都顯得可愛多了。
於是,他把柴興調回來了,好教多些占紀棠的心神,而紀謹和項青,待次日輪調,他順勢把這二人遠遠調出城外。
但其實他多慮了,紀棠有記憶但不代表接收了情感,她對紀家差不多等於有印象的陌生人而已,原本她的理想狀態就是各自安好,不然就不會連聯絡都沒想過。
要是紀謹項青二人能調回池州,她估計能更高興。
在趙徵的刻意安排下,紀棠忙得飛起,直接就把這兩人丟在腦後去了。
趙徵看在眼裡,才算終於放下心來。
他依舊穩穩占據著紀棠身邊的唯一位置。
他心裡這才舒服了。
隻不過,趙徵瞄了眼正低聲和陳達說話的紀棠,晨光和煦,映在她的身上,她正沐浴在光暈中,側臉絨毛細細潤膩柔和。
這舒服也僅僅是舒服而已,他的警惕依舊很高。
畢竟父權社會,父兄意義很大的,甚至有超越本人意誌的權力。
而趙徵,卻無一個能真正師出有名的身份。
這讓他才剛按捺下的心思不禁再次重新冒頭了。
不行,他還是得想辦法儘快挑明自己的心意,確定下兩人的關係才行!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寶寶們不要太急哈,他還得找合適機會呢,你們猜猜徵崽是先找到機會呢,還是先發現項青未婚夫的身份呢哈哈?
內鬼的事情也要徹底解決了!就在這幾章!還有馮塬。
彆急哈,一起來的~
今天也是超超肥的一章!明天見啦寶寶們~ 筆芯筆芯!(*^▽^*)
最後還要感謝“喵咪咪喵”扔的地雷噠,啾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