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瞬, 紀棠以為自己幻聽了。
可趙徵執拗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訴她,並不是。
她腿太疼了,下意識摸一把抬起來一看, 一手的鮮血,她愣愣看了眼手, 又看趙徵,訥訥機械繼續解釋:“……你太激動了, 我沒騙你, 隻是項青到底救過我,總得想個法子, 緩些慢慢去和他說, ……”
她傷口被摔裂了,鮮血濡濕繃帶,染濕腳踏羊絨墊子一大片。屋裡的動靜也太大,院內外的護衛一驚迅速進入防禦狀態, 陳達劉元衝進來,見主子正緊緊擁著紀先生, 兩在地上, 血淌了一地。
兩大吃一驚:“主子!”
“趕緊叫軍醫!!”
那一手的鮮血勉強喚回趙徵的理智,他趕緊把她抱回床上, 就住在隔壁老軍醫火燒火燎背著藥箱跑過來, 見主子僵直脊背一臉沉戾站著, 屋裡亂哄哄的, 凳翻幾倒,也不敢問紀棠為什麼會摔下床,還是在殿下在場的情況下,趕緊低著頭提著藥箱跑過去, 屏息處理傷口。
繃帶剪開一看,是凝固的傷口摔裂出血了,好在問題不大,老軍醫趕緊取出金瘡藥,止血擦乾淨重新包紮。
這過程難免會疼的,但紀棠都沒怎麼感覺得到,這會心神全不在這一塊了。
她咽了咽,坐在床上,眼睛盯著老軍醫的動作,餘光能看見趙徵就站在床頭一側,隔著床帳能看見他的下半身和垂在身側的一隻手。
玄黑鎧甲,暗青帥氅,她耳朵靈敏,能聽見他顯得格外重的呼吸聲。
“……”
天啊,紀棠真的從來沒有想過,趙徵喜歡她。
兩平時相處是很好,但問題是紀棠和大家處得都很好,勾肩搭背不獨一個他,趙徵倒是格外親近一些,但他是個受創缺愛的孩子,紀棠潛意識難免會對他更寬容一些。
不想趙徵……
看他剛才那個樣子,分明就是已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紀棠一時都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心裡亂哄哄的,她真的沒想過啊,她之前說現階段沒考慮這種事情,是真的!
想到這裡又捂額,紀棠多聰明一個,她馬上就醒悟過來,趙徵之前說這個話題是想乾什麼了。
……就很煩啊。
紀棠一點不想搞辦公室戀情的,尤其是和上司——要是趙徵順利稱帝給她封爵,那這不就妥妥是上司嘛?
尤其是以後能給自己撐腰的上司。
其實現在也算了。
一旦談崩了,那豈不是連靠山都沒了???
多虧啊!
扯遠了,上述的這個還隻是小問題,她之所以完全沒有考慮過和趙徵發生超過兄弟朋友以外的感情,根本原因在於,她身上的血緣問題。
——雖然紀棠一直把她自己和原主當成獨立的兩個,事實上也是,她們有著獨立的靈魂,但不可否認的一點,有一樣是無法分割的。
她這身體,到底是卞貴妃生的。
換而言之,單純以生物學而論,她這身體的父本確源於皇帝趙元泰。
哪怕對方僅僅隻提供了一顆精子,還給原主帶來了殺身之禍。
可再錯綜複雜讓唾棄,也影響不了上述這一事實。
這個才是紀棠對趙徵的感情從來就沒往男女方向奔過的根本原因。
她是真的連想都沒有想過啊!
畢竟朋友兄弟和男女關係是不一樣的。
兩者深度不一樣,要求也不一樣。
打個比方吧,哪怕是現在這個局麵,趙徵和皇帝之間有這麼多的血海深仇,可有朝一日兩鬥個你死我活的之際,倘若趙元泰一方有決定來倒戈趙徵,隻要是真的,趙徵肯定也會接受的。
即便這是趙元泰的親兒子。
趙徵不是一個,他身後還有千千萬萬的將士兵卒,爭鬥牽扯的是天下是帝位,所以他的恨仇,注定了不可能是匹夫恨仇。
除了趙元泰本,趙元泰是肯定不死不休的。現在可能還會再加上一個趙宸。
除了這兩之外,就譬如潞王趙虔,哪怕是潞王趙虔選擇戰場倒戈,趙徵最多私下冷嗤一聲,最後還是會接受的。
並且後續趙虔假如不出幺蛾子的話,事成後論功行賞也該怎麼樣就怎樣。
連趙元泰養在膝下長大的親兒子都可以,更何況紀棠這種全程隻提供了一顆精子的便宜女兒呢?
所以這個不是問題,朋友論跡不論根,以她和趙徵一路逃亡風雨的情誼,哪怕就算他真知道了,也不會在意,反而還會憐惜關懷她。
所以,紀棠沒必要去提這個。
她也從沒想過提,畢竟世上唯三知情者——趙宸、卞貴妃、卞夫,是絕對不可能往外說的。紀棠可以直接當這事不存在。反正這些都在最後解決名單上的,趙元泰完了,他們也玩完。
所以這點子關係從來都不會給紀棠帶來什麼負擔,她一向都不在意的。
可現在——她突然發現趙徵喜歡她!
紀棠簡直頭大如鬥,不行啊,她真的沒想過,這,這怎麼就成這樣了呢?
趙徵還在她床前杵著,老軍醫金瘡藥倒下去那下,紀棠嘶了聲,還挺刺激挺疼的。
當然,更刺激的還再後麵等著。
老軍醫陳達他們很明顯察覺氣氛不對勁,低著頭麻溜把傷口包紮完畢把凳幾扶起碎瓷撿乾淨,老軍醫留下一個“小心些不要再撞裂了”,就飛速溜了,他們還貼心把門掩上。
紀棠:“……”
要不要跑這麼快啊?!
她咽了咽,動了動腿,趙徵不等房門閉合,伸手撩起床帳已一步坐在床沿上。
他神情緊繃,仍然是個那個咄咄逼侵略性極強的黑化姿態,一瞬不瞬盯著紀棠,驀展臂要重新箍住她。
他執拗要把這個話題進行到底,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紀棠這回真的是頭疼額疼外加腳疼,她趕緊往後一挪,伸手擋住他,“誒,誒誒!”
趙徵臉色當即就變了,方才被打斷而稍緩和了一些的情緒,再次山雨欲來,一雙背著光深得近乎黝黑的眼眸,陡然繃了起來!
紀棠趕緊打斷他:“阿徵,阿徵,你聽說我,你聽我說,你彆激動啊!”
“你說。”
趙徵喘著氣,卻不顧一切強硬把她扒拉出來,一提緊緊摟著懷裡,低頭下顎貼著她的額頭,喘道:“你說,我都聽著。”
他不但貼,他還很用力,兩條手臂像鐵鉗子似的,箍得紀棠肋骨都快折了。
紀棠拍了幾下,以她的力氣居然紋絲不動,她絞儘腦汁:“阿徵,你彆這樣啊。”
“你說的這個問題,我真的沒有想過,……”
“那你現在想!”
紀棠噎了噎,簡直頭痛欲裂,她的腳很疼,生生撞裂傷口還剛敷了金瘡藥,她疼得整條腿都是麻的,額角一跳一跳,她忍住,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和趙徵講道理。
“我有點不舒服,你也不冷靜,我們緩緩再說話好不好?”
真的,紀棠從前從來沒有往男女方向想過兩,她也覺得有趙元泰這父本在裡頭梗著,兩並不合適。隻是目前趙徵情緒太激動了,紀棠不想刺激他也是真的,但凡有一絲可能,她都不想趙徵多受傷害。
她深呼吸幾下,努力放緩語氣:“我先前說現階段沒考慮過這種事是真的,太突然了,讓我想想,我們回頭說,好不好?”
她想放緩一些,儘量能冷處理一些,這本意當然是好了,可現在的趙徵,還怎可能冷靜得下來?他根本一刻都不能等了!
也正如紀棠了解趙徵,趙徵對紀棠的了解也極深,聰敏如他,一聽,立馬就聽出去了她話語中的迂回之意!情緒反一下子就飆了起來!
“不用緩!”
他心一墜,沉甸甸的壓得他要喘不過氣來,他俯身緊緊地盯著她,用手掰正她的臉,根本不允許她回避他眼神:“你現在就想,不用回頭,你告訴我,你答應嗎?”
“我喜歡你,你答應我嗎?!”
他咄咄逼,必須要得到一個答案不可,紀棠被他逼得,她皺著眉,“你彆這樣,你聽我說!”
她真的太難了,腳疼得一抽一抽的,連腦仁兒都疼起來,絞儘腦汁,可趙徵霍地站了起來!
他突然就站了起來,神色裡剛才的還隱帶一絲期盼,可現在徹底消失了,情緒黑沉沉的如墜深淵。
他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