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州, 州衙門。
李孝儼被刺身亡一訊傳回,整個池州上層的氛圍直插穀底。
正廳內,沉甸甸的空氣仿佛下一瞬就能凝結, 數十個文武臣將已枯坐了半個上午,開頭說幾句李孝儼猝死前因後果之後, 就再也說不下去了。
枯坐了很久很久, 最後還是平昌侯紀宴打破沉默,這個耿直的武將動了動膝蓋, 最後他還是抬頭說:“陛下, 既李孝儼已死,……不如西去。”
大家心裡都明白,沒有第二個選擇。
李孝儼一死,槐州進軍路線等於斷了, 而他們先前所有的作戰計劃都是基於李孝儼歸降的基礎上的。
皇帝此前有很多計劃, 包括南征的、南征同時分隔以切割轄製趙徵的,以及在這個基礎上衍生出對山南的各種擾亂滲透。而如果皇帝真對山南連環下手, 於趙徵而言,真可謂後患無窮。
上述種種計劃都非常成熟, 畢竟皇帝接觸李孝儼已經很多年了,早在最開始分析對方性格的時候,他就開始推演日後自七州進軍的布局了。
可謂非常成熟,非常完整,一得七州成功南渡, 後續必高歌猛進。
可現在隨著李孝儼一死, 一切化作泡影!
皇帝不也是沒有預防過這種事,可梁軍內部並不是大魏軍中,處處掣肘, 而他也不可能限製李孝儼的行動,饒是再費心思,還是被人鑽了漏洞。
雪色刀光一閃,人頭落地!
監軍陳千歲已經趁機掌控軍權,並將素和他頗不和的李孝儼親部打散,大肆調整布防,同時又徹查細作,槐州軍中變動之大,先前一切布置已煙消雲散。
皇帝麵沉如水,許久,才自齒間迸出二字:“準奏。”
“傳旨,馬上整軍!”
趙徵打李孝儼主意的同時,還傳信他先前布置在山南對江的暗線令全力擾亂,他在皇帝先前的出手基礎上再添一筆。他既不能自山南直接南渡,現在他當然也不會給皇帝這個選擇。
所以,李孝儼一死,皇帝確實隻剩下西去的一個選項。
因為現在適宜發動渡江大戰的點全都在西邊。
皇帝恨極,但也不得不立即下令整軍西進。
他很後悔,當初沒能在寧縣山區殺死趙徵,之後的京畿搜捕又讓趙徵僥幸逃脫!後續的種種顧忌種種局勢傾輒,讓他沒法再度對對方痛下殺手,才致使對方一再僥幸至如今。
李孝儼之死,讓他真切體會到——趙徵,已經真真正正成為他的對手了。
先前再多的明悟,也不如這雷霆一擊教人體會得真切入心。
堂下文武臣將立即起身,齊聲領旨旋即離去。
待諸人去儘,皇帝最終霍地站起將禦案所有東西都掃落在地,他恨聲:“趙徵!”
……
池州這一大好消息傳回的時候,紀棠他們正在吃火鍋。
不管是趙徵還是鐘離孤柴武毅柴興侯忠嗣等從上到下,都不是愛在軍中搞特殊的人。
先帝趙玄道昔年教導過趙徵兄弟倆,為將帥者,要軍令嚴明,要與兵卒共甘苦。
故自趙徵往下,都是不愛在軍中搞特殊的人,飲食都是比較簡單的,軍中有什麼就吃什麼,除非受傷,否則絕不會特地遣人去采買什麼東西。
當然,他們也沒過分死板,趙徵心疼紀棠,想她吃些好的,而不是對戰的緊張時期,遇上合適的地方柴興這些年青一輩也會帶人去打獵給夥營加菜,他們自己也順道打打牙祭這樣子。
趙徵紀棠柴義他們得手之後,快馬追了一天,就趕上了大部隊,之後又跑了一天,紀棠瞄到郊野山邊的小獸鳥雀被大軍驚得四飛亂竄,她還看到了一黃猄,她登時就來了興趣,慫恿柴興鐘離穎一起去打獵。
一行人騎著馬進山,入夜滿載而歸,紀棠叫夥房給抬了個小鍋來,咱涮火鍋!
鹿肉兔肉山雞黃猄還有魚和野菜,片得薄薄的一燙就熟,一群年輕人圍著這口其實並不小的鍋,放開肚皮大口吃肉,紅紅的篝火映著人臉紅彤彤,談話哄笑聲不絕於耳。
紀棠起身鬆了鬆腰帶,不行,她肚子還是太小了,還沒到中場就有點撐了。
柴興大聲嘲笑她:“阿棠妹子,你也太遜了吧?這就不行了?”
這才哪到哪,他才剛開始呢!
紀棠斜了他一眼,哼哼兩聲,這家夥一邊嘲笑她和鐘離穎在搶一塊肉,她伸手拉拉他的胳膊肘,柴興筷子“吧嗒”掉了,成功得手的鐘離穎哈哈大笑,夾起肉一口吞了,柴興追罵嚎著,三人鬨成一團。
連玩帶吃,歡聲笑語,紀棠有點飽了,筷子就慢了下來,也有心思想東想西,鐘離穎按著柴興,她哐哐哐敲了幾下柴興的頭盔獲得最終勝利之後,坐好後突發奇想:“誒,我以前聽人說過頭盔火鍋,是真的嗎?”
去內蒙玩耍聽的,據說古代的騎兵直接頭盔一脫就能當鍋,有啥燙啥。
她瞄了趙徵和柴興的頭盔一眼,雖然是黑色但還挺亮的,燒完豈不黑乎乎都是鍋灰,纓子也沒有了,隻有火鍋味。
紀棠想象一下,逗樂了,嗤嗤直笑。
趙徵低頭看一眼他摘下來擱在地上的頭盔:“……”
這……多少也有點頭油吧?
都能打火鍋了為毛還要用頭盔?
大家一臉嫌棄。
隻有柴興,他摘下自己的頭盔端詳一下:“……也不是不行。”
這貨研究了一下,最後得出結論:頭盔底部雖圓溜了點,但用石頭架得好還是能打的。
他居然還想試試。
大家:“……”
鐘離穎踹他一腳,嫌棄:“你惡心不惡心啊!”
軍務繁忙,他們肯定沒法天天洗澡洗頭的,眼下還行軍好了幾天,你瞅瞅你頭上那油。
太倒胃口了這家夥,大夥兒紛紛討伐柴興,柴興還在不服氣大聲辯駁,舌戰群儒的戲碼才剛要開始,他哥柴顯把筷子一扔,直接和鐘離穎夾著這家夥錘了兩拳,柴興嗷嗷叫,奮力掙紮,然後再度被暴力鎮壓。
紀棠哈哈大笑,好慘啊,好逗。
柴興終於被揍老實了,沒敢吱聲,不過他掩嘴小聲和紀棠嘀咕他哥和鐘離穎的壞話,並小聲逼逼說,如果她真感興趣要不他倆改天試試。
紀棠:“噗。”
“改天再說,改天再說。”
趙徵瞥了柴興一眼,踹他一腳:“吃了你吧!”
他不樂意柴興這家夥一直霸占紀棠的注意力,他已經忍他很久了,也瞪柴興很久了,可惜柴興神經太大條一點都沒發現,趙徵最後忍無可忍。
柴興不疼不癢,不過被趙徵這麼一說他注意力放回鍋裡,立即嚎了一聲:“喂喂,你們有沒有搞錯!太過分了給我留點!!!”
總算把這家夥打發了,趙徵從鼻子裡哼一聲,轉頭看紀棠聲音立馬輕柔八個度,他仔細把自己挑揀的、特地選最嫩的鹿猄肩胛雞翅魚肚子燙了一碗,晾著等給紀棠吃了。
他很細心,留意到她已經吃得差不多了,於是把肉都留著,專挑魚肉給她,還有菜芯兒。
紀棠翹唇瞅了他一眼,欣然接受了男朋友的服務。
趙徵還不知從哪裡摸出一個皮兒微紅的青野桃,塞到紀棠手心裡。
紀棠一行進山打獵看見一株歪脖子早春野桃,他們連枝折了扛回來,才剛進營地就被大家你一個我一個揪完了,人多桃少,趙徵揪的那個還留著,他特地挑最紅那個揪,揣懷裡給紀棠的。
小桃子被他揣得暖呼呼的,紀棠翹了翹唇角,顛了顛瞅了一眼,咬了口。
“甜嗎?”
甜不甜,實話說一般,有點澀,但也有野果特有的香,酸酸的味道還挺不錯的。
紀棠聽他這麼問,瞅了他一眼,笑了一聲,把桃子往他唇邊一遞:“你嘗嘗唄。”
……兩人吃一個啊?
遞到他唇邊的,還是紀棠已咬開那一麵,趙徵舔舔唇,慢慢低頭咬了一口。
他佯裝鎮定,心怦怦跳得飛快。
紅通通的篝火,忽紅忽暗,紀棠忽湊過來,笑嘻嘻問他:“甜嗎?”
她湊得太近了,呼吸噴灑到他脖子上,又麻又癢,碰過桃子的嘴唇和口腔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味覺仿佛被屏蔽了似的,他根本不知道桃子什麼味兒,囫圇吞棗嚼幾下,“甜,甜的。”
紀棠退開去,嗤嗤低笑,露出一口又細又白的牙齒,眼睛彎彎的,笑得眉目飛揚。
他兩隻耳朵一下子燒了起來,明知她在逗他,可他卻又忍不住露出笑來。
兩人對視一眼,都在笑,紀棠一手拿著桃子,一手伸筷子給趙徵夾了快肉骨頭:“快吃吧。”
不遲就給這這群餓狼包完了,尤其柴興,甩開膀子你爭我搶,呼啦啦就下去了。
“嗯。”
他趕緊低頭吃。
兩人小聲說話,一夥人熱熱鬨鬨歡聲笑語,正搶肉搶得厲害時,池州的好消息就是這個時候送到的!
一聽陳達說完,大家當場狂歡,柴興把碗一扔一擊掌心,喝了聲:“太好了!”
事關機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不在當時書房議事的柴興鐘離穎等小一輩是不知道的,他們隱約猜到一些,但沒問,如今消息確切,整個營地的中高層登時喜形於色!
一路懸著的心終於落到實地了,鐘離穎的弟弟鐘離彬吐了口氣,小少年拍拍胸口:“他們總算往西邊來了!”
這小弟弟才十五歲,五官稚氣未脫,圓圓的臉大大的眼睛看著特彆可愛,紀棠一見他就手癢,被她揪得兩次,小弟弟一見她就跑到飛快。
眼下鐘離小弟弟一臉劫後餘生,可見他心裡對皇帝是十二萬分忌憚的。
紀棠舉起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我們必勝!”
大家吃得一身滾燙,豪情萬丈,當即舉起碗,重重地碰了一下,仰首用筷子把碗裡的東西都扒拉進去。
“說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