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整部劇本她沒有哪裡不懂,便隨意翻開一頁,指給他看:“這段。”
劇本翻開,頁麵全是熒光筆花花綠綠劃過的痕跡,花裡胡哨又密密麻麻。路乘風略略一掃,冗長繁瑣裡的感悟看得人頭疼。
他突然就想起了倪蘇劇本裡的筆記。與之完全相反,乾淨簡潔,記錄的文字至少比這個少三分之二,卻往往能一針見血地抓住重點。
少女總是在片場裡垂目學習,有時候是劇本,有時候是她學校裡的課程。她無時無刻不在努力向上。
而反觀眼前的於意歡,卻全然是相反的人。
劇本不清楚還無可厚非,畢竟每個人的學習能力確有差異,但她根本不是來找自己討論劇本的。
隻需稍稍瀏覽,路乘風便發現,她指的這段戲就是“椿來之死”。這段戲哪怕倪蘇做了修改,其實也沒動司小雪的戲份,她隻是這幕缺一不可的元素,但她的這段戲並無任何難度可言。
隨便一個科班都能演的程度。
對於她拿著未修改劇本來找自己討論的目的,路乘風其實能猜到一二。畢竟,“國民女兒追星成功”的事在開機那天,劇組裡就有不少人在談論。
原本他能理解,但此刻卻未免有些反感。
路乘風當初誤會倪蘇時就冷漠,此刻當麵抓包於意歡,臉色隻會更冷。
“於小姐,這段劇情我不認為有任何討論的必要。既然病了就好好養病,不要戲沒拍好,連人格都丟了。”他給完忠告便轉身徑直回了房。
門嘭地被關上,仿佛打在了於意歡的臉上,她不明白路乘風為什麼態度陡變,茫然地立在原地愣愣出神。
好半晌,她才低頭去看方才翻開的這一幕戲……居然是椿來的死亡高光,而自己完全鑲邊隻有一個鏡頭的這段!
於意歡的麵頰霎時火辣辣地燒起來,如此簡單又無任何技術含量的戲,也難怪乘風哥的眼神會那麼失望,語氣還如此冷硬。
她抬手,想要重新敲開門解釋,可又該如何解釋呢?
承認自己的演技菜,還是承認自己就是單純來搭訕的?亦或,要拿抑鬱症做借口,譬如一個人在房間太壓抑了想找人說話而爸爸又聯係不上。
於意歡心一橫,正欲以此為由來掩蓋自己的愚蠢錯誤,卻不料——才剛重新敲響房門,爸爸就從不遠處走了過來。
“歡歡,你沒事吧?”於安快步走向她,話裡全是關切,“乘風說你在他門外,狀態不太對勁,這是怎麼回事?”
路乘風居然轉頭就立刻通知了父親!
於意歡頓時更加心虛,拉著爸爸就跑:“沒什麼,爸爸你彆問了!”
女兒喜歡路乘風,於安很早就知道。
此刻,他見女兒滿麵通紅,似是不好意思,便真的沒有追問。
於安很多天沒見女兒如此有活力過了,他以為是喜歡的人給了她力量,所以對答應倪蘇的事也愈發堅定起來。
將女兒送回房間後,他終於還是說出了口:“歡歡,明天也試著來劇組拍一點好嗎?爸爸對一段戲有了新的想法,那幕戲離不開你,全劇組都需要你。”
微頓,他還意有所指地笑笑:“我相信你的乘風哥哥,也會想要看到你重回劇組。”
整個電影拍攝過程,於安有新想法的十之六七都與椿來相關,於意歡聽前半句本還不想去。
但最後一句話卻戳到了她心窩子。
她今晚在乘風哥哥麵前太丟臉,如果明天能回片場挽救些許,那是再好不過。
權衡一二,於意歡最終對爸爸點了頭:“好,我會儘力而為的!”
而於安見女兒情緒難得恢複了平和,甚至眼裡還出現了久違了一點點明亮積極,他想了想,便決定暫時不將改劇本的事告訴她。
他了解歡歡,或許她在得知修改劇本的當下會難以接受。但她最終肯定能想通若不做修改,自己要麵臨的壓力,倪蘇需要承擔的風險,以及路乘風將要錯失的機會。
她有時會任性嬌氣,但本性善良解人,她最終會理解這個決定。
不過,於安想,還是明天到片場了再告訴歡歡吧,反正這幕戲她的戲份沒有動。
今夜,她該平和輕柔地度過。
*
翌日,倪蘇如願在片場見到了於意歡。
雖然她料到對自己態度改變的父親,在麵對麵的極度愧疚之下肯定會答應改劇本拍拍看。但其實她並不確定,當父親情緒漸漸平息,再麵對“抑鬱消沉”的於意歡時,是否還能忍心告知她這個決定。
畢竟,在自己修改的新劇本中,於意歡可是直接女主變女配,後續和男主的戲份全砍。
無論於意歡是真抑鬱或假抑鬱,她都必然不可能輕易同意。
倪蘇本以為還需要多迂回爭取幾次,卻沒想到,於安竟真信守承諾,今天就立刻把於意歡給帶來了。
隻是,於意歡的狀態似乎不太對。
沒有如自己想象中,得知被砍戲份後的憤懣與怨恨,甚至,她眉宇之間還透著些藏不住的緊張期待。
她這反常的模樣,倪蘇都開始懷疑,她是不是真的抑鬱了,所以期待今天順利殺青?
但很快——於意歡告訴她,不是。
因為就在兩人妝麵完成這刻,於意歡忽然擺出惺惺作態柔弱地狀態對她說:“蘇蘇,抱歉哦。都怪我身體不爭氣得了抑鬱症,結果拖累了你。”
她說著從門框望一眼陰沉的天,又重重歎道:“哎,因為抑鬱免疫力也變低了很多,今天這場淋雨戲後,也不知道身體還能不能支撐後續的戲份。總讓大家等我,我也好煎熬……”
言下之意,可能今天這戲能儘力拍好,但也許回去就病得更重,之後還是得繼續拖劇組進度。
化妝師們其實知道已經改了劇本,畢竟妝容也得隨著拍攝場麵而改變。
但此刻,他們也沒想太多,隻以為是抑鬱患者正常的傷春悲秋。於是他們都寬慰於意歡說:
“彆這樣想啦歡歡,生病這種事都不是人可以操控的,放鬆心態好好養病,你會好起來的。”
“是啊,抑鬱症很不容易,大家都很理解你,你千萬彆有負擔。”
“謝謝你們。”於意歡感激一笑,目光卻隻看向倪蘇,勢要逼她也出口安慰:“蘇蘇,那你也不會怪我的對吧?萬一我之後狀態還是不好,就現在先跟你道歉了。”
倪蘇目光閃了閃。
於意歡說著抱歉的話,可眼睛裡卻在對自己笑,她就是想陰陽怪氣刺激自己而已。
但倪蘇並沒生氣,她甚至感到有些疑惑——於意歡現在的狀態,明顯不知道劇本已經改了。否則她支開工作人員辱罵自己還來不及,哪還會自打臉地來說這些可笑的話?
難道因為今天拍攝這幕,於意歡的戲份沒有變化,所以於安乾脆沒告訴她?
父親打算先斬後奏,先哄著女兒拍完再說?可他怎麼忍心這樣對養了十七年的寶貝女兒?
倪蘇不知道他們父女中間是哪裡溝通出了岔子,但這簡直是天助她也。
如果能讓於意歡先斬後奏直接先上戲再說,那她就會是在拍戲當中發現修改劇本的事了。屆時,她已全狀態幫自己拍完高光戲,還能忍得住繼續裝成抑鬱症患者麼?該不會當場變躁鬱症吧。
倪蘇想到那個場麵忍不住輕笑。
麵對於意歡可笑的刺激,她不僅沒生氣,反而滿麵笑意地過去拍拍對方肩膀:“放心,好好養病,我絕不會怪你。”她湊到於意歡耳邊輕語道:“說不定,還得感謝你病得正是時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