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所有人都聚集在一個小劇院裡，決定她們命運的裁判們在台下排成一列，待試鏡正式開始，演員們將按順序一個個依次上台表演。
這場試鏡不再是誰的個人秀，倪蘇將和所有的競爭者同台竟演。每個人的演繹，台下主創和競爭者儘收眼底，誰優誰劣將一目了然。
完全公開公正又透明的選拔，卻也將壓力拉到極致。
要知道，萬一排在你前麵的人表現太好，你的壓力將倍增，心態稍不好就容易影響發揮。
但倪蘇最在意的根本不是這些。
早在一周前，路乘風就向她透露過司欲已拿下這部戲的男主角，她那時就做好了麵對地獄級試鏡的準備。
真正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傳奇影後蕭曼如竟也坐在台下主創席。
蕭曼如就是母親倪夢曾經的那位同期競爭對手。
當初，她們風格類似，在影圈二分天下，總是同期對打。那幾年各大獎項的“最佳女主角”，不是倪夢就是蕭曼如，兩家競爭到粉絲互寄冥幣的程度。
然而某一年，倪夢懷孕生子，後又因身體原因息影兩年。
兩人的事業步調錯位，就此拉出差距。
如今，蕭曼如已是國際三大影後大滿貫，奧斯卡上也經常有她的身影；而倪夢卻仍固步在國內獎項打轉，國際三大她提名了一次次，卻始終是空。
一年又一年，她們兩人每同框一次，當年平分秋色的盛況都要被網友們唏噓討論一次。
久而久之，倪夢更不甘，更想修正當初的錯失。
此刻，倪蘇一瞬不瞬看著母親，終於找到了她情緒反常的真正原因。
跟試鏡助理簽到之後，她走到倪夢身邊說：“倪夢老師，來最後一排跟我聊聊吧。”
倪夢側頭，對上女兒幽靜的眸，沒有拒絕。
母女倆在劇院最後一排的角落重新坐下。
倪蘇開門見山：“媽媽，你是不是早知道蕭曼如是主創之一？”
她側眸看向母親，些許失望些許隱忍：“先前不回應徐風導演，死嗑張導的《一天》，也是因為您的敵人吧。”
女兒的後半句近乎篤定。
她以為自己是要跟蕭曼如置氣較勁，所以故意拒絕，所以哪怕明知希望渺茫也要死磕更好的劇組。
倪夢歎笑：“倪蘇，你誤會我了。”
顯然女兒的試鏡情緒已受影響，事到如今，也沒有再隱瞞的必要。
她解釋道：“蕭曼如的確是製片人之一，但我並非是為了私心故意不讓你進她的項目，我死磕《一天》隻因為它的確是更好的作品。”
雖然女兒沒明說，但倪夢知道，她肯定懷疑自己剛才路上情緒反常是因為心虛。
微頓了頓，她徹底解開女兒的疑惑：“還有，我剛剛有些緊張的原因是得知——蕭曼如不僅是主創，而且將出演電影中女主母親這個角色。”
她說：“倪蘇，如果你拿下試鏡，你將要和蕭曼如直接對戲了。”
倪蘇猝然一怔，猛地側眸看向倪夢。
雖然母親沒有表達出來，但這瞬，她居然奇異地能體會到對方的複雜心情。
對上女兒驚愕的雙目，倪夢沉默片刻又道：“倪蘇，我隻是不確定，現在是不是你直麵她的好時機。”
她們彼此都清楚，倪夢在尋回親生女兒後極力支持她入圈的私心，以及主動拋出橄欖枝想要母女合作的野心。
在母女的合作之中，不可否認地，蕭曼如也是很大的一個引子。
若倪夢不曾被她打敗，那今天的一切也定不會存在。不管倪夢願不願意承認，親生女兒的出現的確給失敗後的她很大希望，所以她不確定：要不要在母女合作的第一步，就立刻直麵這個人。
倪夢不得不承認，她擔心女兒重蹈自己覆轍。
倪蘇的天賦與靈氣才剛剛被挖掘，事業也才剛起步，她不想領其夭折在蕭曼如手中。
她們可以冒險，也可以穩紮穩打前進得慢一點，但她們不能再次栽在蕭曼如這。
倪夢的心緒已經許多年沒有如此刻般的複雜，她從來堅定不移，也很少像今天這樣躊躇過。
女兒望著她，久久無言。
她不由反問：“倪蘇，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事實上，得知真相的倪蘇反而鬆了一口氣。
她一針見血地說：“我明白。媽媽，你麵對蕭曼如的心態有些失衡。”
母女的情緒調轉，此刻，輪到倪夢詫異。
她看向女兒，試圖簡單總結自己與蕭曼如的“恩怨”，但張開嘴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麵對欲言又止的母親，倪蘇倏地主動握住了對方的手。
她笑了笑，狀似安撫：“媽媽，她是敵人亦是榜樣，更是我們要超越的目標。即便輸給她也無可厚非，不足掛齒。況且，我們不一定會輸。”
*
倪蘇畢竟馬上還要試鏡，母女倆把話說開後，便各自回到該在的位置上。
倪夢雖是作為經紀人送女兒來試鏡，但她到底也是圈內活躍的藝人，和徐風、蕭曼如等主創團隊都非常熟悉。她既然人來到了現場，就少不了得過去寒暄幾句。
大家都是熟人，也知道倪夢和倪蘇簽約的事，三言兩語之後，她便也被邀請落座麵試席位。
而倪蘇作為試鏡演員，去到了她該待的麵試候場區域。
她的周圍全部是前來試鏡的其他演員，有試鏡女主角的，也有不少試鏡配角的，男男女女足足坐了三排。
倪蘇才剛一落座。
於意歡的好朋友關鶯，便貓著腰越過人群，換到了她旁邊的空位坐下。
“倪蘇，好久不見。”關鶯低聲問她，“你也是來麵女主的麼？”
關鶯先前在《春列》劇組裡可沒少對她陰陽怪氣，而且，開機被於意歡誣陷的事她可也有份。
但此刻，她笑眯眯地，卻仿若什麼都沒發生過，還像一個朋友那樣前來寒暄。
倪蘇不知關鶯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睨她一眼隻輕“嗯”一聲，便繼續低頭看劇本了。
關鶯對她的冷漠卻並不在意。
她反而靠倪蘇更近，幾乎是耳語般對她道：“我也麵女主，怎麼辦我好緊張，因為司欲答應了要跟我對戲誒。”
“蘇蘇，聽說你《春列》試鏡就是男主角路乘風搭的戲，有沒有經驗傳授啊？”她聲音嗲嗲的，看似是尋求幫助，實則不過是來炫耀和施加壓力罷了。
果真，倪蘇聽到她提司欲，終於肯正眼看她。
然而她還沒能來得及說什麼，台上的配角試鏡便已然結束，緊接著關鶯的名字便被叫到。
“哇哦。”關鶯對倪蘇吐吐舌，“看來來不及聽蘇蘇的經驗了。”
她在上台前的最後一秒，湊到倪蘇耳邊道：“悄悄告訴你，我和司欲排練過，很多戲他都熟悉，等會你也找他搭戲吧！”
目送著關鶯的背影，倪蘇蹙了蹙眉。
她當然不會天真的認為對方真在給自己指捷徑。如果關鶯和司欲排練過，那麼大概率她和她的團隊私底下有為爭取女主角而“走動”過，若關鶯所言非虛，那麼男主角司欲這邊大概率很樂意幫她。
否則，司欲沒必要在試鏡前和她排練。
而且，上次見麵司欲對自己偏見那麼大。
如果等會試鏡她和關鶯所呈現的水平相當，坐在麵試官席位的司欲會選誰不言而喻。
倪蘇也想越覺得形勢嚴峻，尤其是——當她抬目望向試鏡舞台時，她發現司欲也正看向自己。
少年目光挑釁，不懷好意地對她勾了下唇。
然而，當司欲再側身看向關鶯時，他的笑意卻明朗起來。
倪蘇百分之百確定，司欲方才就是故意向她示威。
她甚至可以想象，倘若少年能和自己溝通，他大概會幸災樂禍地說：“被奧斯卡大導踢掉了，終於想起我們這小劇了？但抱歉了，我們現在也未必還看得上你呢。”
比起自己，司欲肯定更傾向於關鶯演女主角。
倪蘇不再忽視他人的試鏡，終於正襟危坐，認真看起台上關鶯的這段試鏡。
按理說，試鏡的戲都該由導演來指定。
但徐風比較隨心所欲，他願意看到演員指定自己，所以先給演員自己挑選片段的機會。
關鶯選擇了女主角江月悄悄轉班的這個片段。
這一幕，事實上對女主角的考驗不大，反而是男主角需要許多細微情緒的變化。
她選得非常取巧。
隻見台上，演繹男主林野的司欲，戴著耳機低垂著頭撐在課桌上玩手機。
正是這時，他因不高興父親交新女友，而故意去接近的那個未來繼妹正悄然接近。
伴隨著音樂，舞台的光又轉到關鶯身上。
她演繹的便是被林野接近的那個未來繼妹——江月。
此時此刻，少女紅著眼抱著課桌，一步步往下，是下樓梯的樣子。
她在理科班過得不開心，於是鼓起勇氣給母親打了電話，強硬地轉去了文科班。母親的控製欲極強，當初分科時，就是她強行修改了自己的選科誌願單。
這次轉文科並不順利，她在操場打電話時，走了幾圈就哭了幾圈。
但一切都是值得的，因為她馬上就要去到林野的班級了。
關鶯一邊紅著眼，一邊卻藏不住唇角的笑意，將少女江月的緊張暗喜演繹得活靈活現。
她離少年越來越近，最後來到他身邊。
關鶯的手伸出去，懸在司欲肩膀，快要觸碰到時又收回。
她突然改變了主意——沒有拍少年，而是直接嘭地將課桌放他的桌子旁邊。
巨大的聲響穿透耳機，傳到司欲耳中。
他就像劇中的林野那般，本能不悅地偏頭看過去，卻在看清少女麵容那刻轉為驚愕。
“小尾巴？”他不可置信，“你——？”
而關鶯也像少女江月，狡黠一笑：“如你所見，我們要做同桌啦。”她彎著眼，伸出手，“林哥哥，今後請多指教咯。”
畫麵就此定格。
好半晌，司欲才牽住關鶯的手，拉著她一起起身。
旋即，他讚不絕口：“不錯，我差點就以為已經開拍了。”
“確實不錯！”台下，導演徐風也頗為驚豔，“沒想到關鶯和你之間的張力很足，這樣，關鶯你再演下這段……”
他說著，便像當初於安和倪夢考察倪蘇那邊，又親自為關鶯指定了一段戲。
徐風或許是真覺得他們之間有火花，指定的第二段戲，也是江月和男主角林野之間的對手戲。
關鶯和司欲排練過的優勢便顯露出來。兩人的對戲張弛有度，又行雲流水，跟劇中的男女主非常貼合。
就連台下其他等候麵試的演員都忍不住誇讚：
“我暈，關鶯和司欲也太有CP感了吧，這我們還怎麼爭啊……”
“是，我已經可以想象他們合作電影上映後，觀眾會怎麼剪視頻了啊喂！”
“而且徐導看起來很喜歡關鶯，不會要當場敲定了吧。”
“說實話，關鶯在那麼多大製作裡鍛煉過，這演技我還是服氣的，我輸了也心服口服誒。”
關鶯的試鏡片段的確發揮不錯，連競爭對手都認可了。
倪蘇卻危機感陡升，她根本不再浪費時間去思考關鶯的演技。她已經在思考等會該選擇哪段試鏡，才能在有司欲的打壓下，仍舊能超越關鶯，令主創們眼前一亮。
甚至，她看向導演徐風的表情，認為自己或許又得演到導演驚豔的程度才行了。
但——劇組卻沒給倪蘇太多時間。
幾乎就是在關鶯下台的瞬間，前邊助理便喊道：“下一個，倪蘇。”
也不知是否有人刻意操作，她居然正正好排在關鶯之後試鏡。
在對手表現極佳的情況下，緊隨其後表演顯然非常吃虧，更易被拿來對比。
這意味著，她若做不到令主創驚豔到非自己不可的程度，便大概率得铩羽而歸。
倪蘇深吸一口氣，在眾人的注目下登台。
現在，她的試鏡難度從地獄級變成了末日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