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糯進到大理寺,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
紀天材聽聞她是德陽侯府請來的風水師,身子微顫了下,但很快鎮定下來。
巫蠱之術同風水師雖然都是讓人懼怕的存在, 但兩種本質上完全不同,毫不沾邊。
沒有接觸過蠱的, 一般都不會知道巫蠱之術要怎麼下怎麼解, 哪怕想要解出情蠱的法子其實很簡單,但不懂巫蠱之術的, 對這些也隻會毫無頭緒, 就算這姑娘是風水師他也不怕, 何況看這姑娘才十五六的模樣,指不定風水師都是冒充的。
這樣一想, 紀家人也稍微安心了些。
大理寺卿看著堂下的少女,嚴肅問, “姑娘姓甚名甚, 家住何處,籍貫何處, 有什麼證據可呈上來?”
作為大理寺卿龔鴻振,自不會逼打成招。
但巫蠱之術是大案, 他需得謹慎對待, 齊氏狀告紀家人用巫蠱之術,他當然是得先把人都招來大理寺審問,且也派了人去紀家尋巫蠱的證據和調查, 但巫蠱之術, 還是情蠱,他清楚,恐怕派人去紀家也尋不到什麼。
他也不是沒想到德陽侯夫人隻是發癔症才胡言亂語的。
但按照他多年審案的感覺來看, 紀家人的確有些問題的。
這一家子,容貌都生的其貌不揚,連紀家大哥容貌也是如此,兩兄弟都是遺傳了母親,父親長相倒也還可以,但人中龍鳳就說不上,隻是比普通人長的稍微好些,此刻父親也隻是呆呆的跪在堂下,有些茫然。
可紀家老娘和紀家的那對兄弟,都有些緊張。
斷案斷久了,有時候也能從嫌犯和苦主麵部表情看出些什麼來。
還有那紀家嫂子,表情同紀父差不多,都是有些迷茫,顯然不清楚,夫家怎麼會跟巫蠱之術沾染上關係。
沈糯行禮,道,“回稟大人,民女姓沈名糯,籍貫饒城下轄鎮盤臨鎮的水雲村人士,現居住在京城南街的南福巷子裡……”
一聽到沈糯的名字和籍貫,龔鴻振心裡就咯噔一聲。
對這個名字,他是如雷貫耳,當初畢允遠的案折裡,他可現在都記得清清楚楚,都是因著個叫沈糯的姑娘去報案,說是她看出端倪的,但具體怎麼看出端倪,案折上沒寫,後來此案還驚動皇帝,皇帝領著他和一些朝中重臣過去建寧侯府的那個荒井中,找到物證,很多動物和小孩的骸骨,這才定了畢允遠的罪。
可以說,沒有沈糯,畢允遠的罪行將永遠都無法被人知曉,哪怕那時他已生不如死。
龔鴻振相信眼前這位少女是真的風水師了。
龔鴻振問道,“那你有何證據證明紀天材對蒲珠珠下蠱?”
不等沈糯說話,蒲珠珠哭道:“原來你不是郎中,你是風水師,你為何要拆散我和天材?”
沈糯笑了聲,“蒲姑娘是覺得自己的感情禁不起考驗嗎?他若沒對你下蠱,你怕甚?或者就算對你下了蠱,你若真心愛他,即便解了蠱,你的感情同樣不會變,怎地,蒲姑娘怕了嗎?”
“我……”蒲珠珠猶豫,“我自然是不怕的。”
沈糯道:“既不怕,那你還有甚好擔心的。”
蒲珠珠不再說話。
沈糯繼續道:“情蠱乃巫蠱之術,顧名思義,讓人對下蠱之人動情的,哪怕下蠱之人奇醜無比,是個無惡不作的惡人,都會對他動情,甚至一開始明明很厭惡此人,但隻要下的蠱進到身體裡,你就會對下蠱之人死心塌地。這種情蠱可下在飯食中,也可沾在衣物上,它會順著你的七竅進到身體裡,依附在胸口的位置,蠱成後,中蠱之人若想著分開,隻會心口處痛不欲生。”
沈糯這番話說出口,蒲珠珠和紀家大嫂的臉色都微微變了,因為她們想到了自己。
蒲珠珠之前的確相信自己對天材的感情,她也知天材很一般,其實第一次見到紀天材時,她對他沒有半分好感的,哪怕她不會以貌取人,都覺得眼前的青年實在不符合她對另外一半的幻想,甚至有點厭惡他,因著他上來就與她說話,覺得他唐突了自己。
可是第二次又在書肆裡碰見他,是他不小心撞了她一下,之後跟她賠禮道歉,這一次,她也沒有覺得紀天材有什麼可取之處。
可回到侯府後,晚上她就做夢夢見了紀天材。
之後開始慢慢想念他。
她以為這就是相思。
第三次在書肆撞見紀天材後,他同她傾訴愛慕之意,她紅著臉同意下來。
兩人開始寫信傾訴愛意,她縫製荷包香囊贈給他。
她一直不曾逾越,沒有與紀天材私底下有過什麼親密的舉動。
但紀天材有時總想與她行親密之事,她都是拒絕的,她說要等到成親後,這是她自幼到大學的規矩禮儀束縛著她,讓她不可能做出婚前失貞的行為。
後來她與紀天材的事情被父親母親發現,父親大發雷霆,讓她斷了跟紀天材的關係,她崩潰大哭鬨了一場,甚至絕食,父母也嚇著,最後實在倔不過她,父母就允她二十歲時,心意若還不曾改變,就允她嫁到紀家去。
之後三四年時間,她的心意一直不曾變過。
隻是有時她也怕自己的姐妹們,京城裡麵的千金閨秀們笑話她,找了個這樣的郎君。
她有時甚至也想著分開算了,也知道天材不是好的歸宿,可每當她這樣想時,總是痛不欲生,心口處很難受,快要死去,她以為這是相戀的兩人被迫分開會有的正常的感知,從未往其他方麵想過。
可現在這位沈姑娘說的每一句話,都與她的症狀對上。
紀家大嫂也是位清秀佳人,她聽了沈糯的話,驚疑不定看了自己丈夫一眼。
她的丈夫和小叔子生的一樣,在普通人當中算是有些醜的,她一開始對自己丈夫也沒有好感,後來不知怎麼喜歡上,也曾想過分開,但一有這樣的想法,開始心痛,茶飯不思,她以為是自己對丈夫感情太深導致,等放棄分開想法後,便感覺不到心痛。
後來見丈夫也還算勤快,幫著父親打理鋪子,日子也過的還算不錯,與丈夫也恩愛,父親也慢慢接納丈夫了。
可此刻,她聽聞沈糯的話,心裡開始驚疑,難道丈夫家中真會使用巫蠱之術?
沈糯不管她們心態如何,說道:“想要解除情蠱其實也容易,下蠱之人必須用自己的血來養蠱蟲,所以隻要取下蠱之人的血,就能引出中蠱之人體內的蠱蟲。”
她的目光落在紀天材臉上,紀天材身子都有些發顫,臉色微變,結結巴巴說,“我,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沈糯淡聲道:“聽不懂沒關係,我會從你身上取些血,用來解蒲姑娘體內的蠱蟲,大庭廣眾之下,你的血若奏效,看你還如何辯解。”
她說完回稟大理寺卿,“大人,我可否從嫌犯身上取半盞血來解蠱?”
龔鴻振點點頭,“勞煩沈姑娘了。”
有官差取來匕首和一個潔白茶盞。
官差上前,準備幫忙製伏紀天材取血,紀老婆子突然開始大叫,“還有沒有天理王法了,這在堂上都敢拿刀害我兒子,我要去敲皇鼓,讓皇上替我們伸冤啊。”
龔鴻振皺眉,“公堂之上,豈能如此喧嘩!來人,將堂下撒潑的嫌犯的嘴給我堵上!”
官差上前堵住紀老婆子的嘴,其他紀家人一聲不坑,紀老頭猶豫下,到底沒有出聲,他總覺得,風水師說的情況,和他也很相似。
有官差幫忙,沈糯很快從紀天材手腕上取了半盞血,她割的口子不深,用止血散幫著止血後,再用紗布包好傷口。
紀天材從沈糯想取他血時,就很抗拒,還是被官差強行壓著才完成的。
隨後,沈糯從藥瓶中取出一顆藥丸來,讓官差把其中一顆藥丸遞給龔鴻振。
沈糯說,“這藥丸是以土狗,螞蟥,蠶,地龍,蟅蟲等等藥材做成的藥丸,其中大部分藥材都是蟲,因為蠱蟲就是以蟲和下蠱之人的血為食,將這用蟲製成的藥丸丟在下蠱之人的血中,很快就能把中蠱人體內的蠱蟲引出。”
龔鴻振把藥丸交給仵作。
大理寺的仵作也是懂醫術的,接過藥丸,碾碎聞過後點頭,“的確都是沈姑娘說的藥材。”
龔鴻振這才示意沈糯繼續。
沈糯把藥丸丟在那半盞血中,過去蒲珠珠身邊問她,“不需要你做彆的,隻是湊在這半盞血麵前深吸幾口氣就成,你願試試嗎?試試你們的感情是不是真的,還是你一直都是被欺騙而已。”
蒲珠珠遲疑。
齊氏哭道,“珠珠,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擔憂什麼,若真不是他給你下蠱,我立刻就能允了你們的親事!”
德陽侯一直沒說話,自打這姓沈的風水師進來,他就顛覆了自己的思緒。
蒲珠珠慢慢道:“好,我願意試試。”
被官差製著的紀天材瘋狂掙紮起來,眼含祈求看著蒲珠珠。
直到這一刻,蒲珠珠心裡其實已經有了答案。
沈糯把半盞血湊到蒲珠珠鼻翼下。
蒲珠珠按照沈糯教的,對著茶盞裡殷紅的血深吸了兩口。
一股子濃鬱的血腥氣和一絲絲腐臭的味道衝入她的鼻裡,蒲珠珠急忙離開茶盞,用帕子捂著唇乾嘔了兩聲。
沈糯未曾把茶盞拿開,還是放在蒲珠珠鼻翼下。
過了會兒,蒲珠珠感覺喉嚨有些不適,像是有什麼東西正順著她的食道,朝著喉嚨攀爬想要破喉而出。
“有,有東西在我喉嚨後。”蒲珠珠嚇得花容失色,跌倒在地,捂著嘴巴。
沈糯忙道:“不想它咬破你的喉嚨,就把嘴巴張開!”
蒲珠珠怕的眼淚都落了下來,這會兒思緒一片空白,隻能順著沈糯的話,張開了嘴。
齊氏也怕,她第一次見到巫蠱之術,可她還是上前抱住了珠珠,想給女兒一些勇氣。
至於德陽侯和白氏,及堂上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出,全都靜靜盯著蒲珠珠。
蒲珠珠能感覺喉嚨的異物越來越往上,她的眼淚流的越發凶了,很快,那異物到了口中,她再也堅持不住,一口就把口中的東西給吐了出來,一隻黑色的,猶如小手指指甲蓋大小的蟲子跌落在茶盞的血液中。
所有人都瞧見從蒲珠珠口中出來個小蟲子。
“啊。”堂上的幾個婦人和姑娘全都嚇得失聲尖叫。
德陽侯的臉色都變了,親眼所見,他再也沒有懷疑,恨得他上前就朝那紀天材踹了兩腳。
紀天材被踹翻在地,紀老婆子也瘋狂掙紮,想要護著兒子。
還有紀家大嫂,亦是淚流滿麵,她知道自己應該也是中了這個情蠱的。
蒲珠珠從口中吐出個小蟲子後就靠在齊氏的懷中昏死過去。
齊氏哭的不行,沈糯道:“夫人彆擔心,蒲姑娘無恙,隻是嚇得昏死過去,一會兒便能醒來。”
案堂上鬨哄哄的,龔鴻振一拍案,“肅靜!”
所有人都止住了聲音。
龔鴻振嗬斥紀天材,“你可認罪!”
紀天材顫著身說道,“我,我不認罪,誰知她是哪裡吞的蟲子,指不定用誰的血都能引出。”
龔鴻振見他麵對這樣的鐵證都矢口否認,也是氣急。
此案審到這裡,其實已經可以定案,但不管什麼案子,都需嫌犯認罪。
沈糯淡聲道:“情蠱需兩隻蠱蟲,一雌一雄,雌蟲在蒲姑娘體內,而雄蟲則在你的體內,兩隻蠱蟲自幼一起喂養,雌蟲出來,雄蟲也很容易被引出來。”她說著,端著那半盞血走到紀天材麵前,從蒲珠珠口中出來的雌蟲還在血中翻滾。
紀天材劇烈掙紮起來,他麵色驚恐,不懂為何風水師也懂得巫蠱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