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玄峰, 寒潭。
那是一泊如鏡的水潭,潭水的中央是一塊巨大的黑石,玄鐵的鎖鏈纏繞其上, 那石階上鎖著一個身形纖細的少年。
潭水冒著絲絲縷縷的寒氣,少年的長發和眉睫上都結了一層白霜,臉上亦是一點血色也無, 白色的衣衫被水浸濕,狼狽地貼在身上, 越發顯得身形纖弱。
鎖鏈穿過肩胛,未愈的傷口帶出絲絲縷縷血色, 散開在潭水中, 成了這方天地唯一一點豔色。
“氣憤嗎?痛恨嗎?……你師尊甚至沒有聽你一句解釋, 直接就把你鎖在這裡……”
“隻要他一探丹田便知, 你並未入魔,可他沒有……”
“他不信你。”
“疼吧?……他下手的時候, 可是一點猶豫都沒有……”
“……這寒潭可不是金丹期修士能承受得了的……他將你放在這裡是什麼意思?”
“……”
“……”
“你那個師兄……好像是姓易吧, 平日裡對你如何如何好……這次卻一句話也沒說……”
這聲音倒是並不難聽,懶洋洋的,帶著些微的沙啞, 落到人耳中, 勾得神經癢癢的。
但是, 再好聽, 也架不住一直說啊……
從白穆被鎖到這裡開始, 這聲音就沒斷過。絮絮叨叨、絮絮叨叨,怕是幾百個老太太來也說不過他。
白穆痛苦地閉了閉眼。
——可求你了, 快閉嘴吧。
他臉上的痛色好像讓那魔誤會了什麼, 原本可以壓低的誘惑語氣一下子輕快了許多。
隻見那團黑霧從巨石上落下, 飄到了白穆正對麵。
白穆隻感覺自己的下巴被人抬起,這細微的動作扯到了鎖鏈,發出一陣嘩啦的響聲,水中的血色又氤氳了一層,應當是被鎖鏈穿過的傷口又被扯了開。
白穆終於艱難地睜開眼,想看看這個不僅腦子有坑、還格外話癆的魔修想乾什麼。
卻對上了一雙血色的瞳眸。
一團黑氣中,出現一雙血眼珠子。
……就算是修真界背景,這也是夠嚇人了。
所以ta是來拉低反派陣營顏值的嗎?這得長得多磕磣,才能連臉都不敢露出來?
殷祀可不知道白穆心裡的吐槽,他擒著那精致小巧的下巴,忍不住稍稍用力了些。
因為少年整個下半身都浸在寒潭之中,此刻他身上很涼,但那觸感依舊柔軟細膩,好像是什麼香甜軟糯的點心。
幻化出的拇指在那細膩的肌膚上揉撚了幾下,才繼續本來打算說的話,“想不想、報複?”
“他們如此待你……你難道不想報複回去嗎?”
殷祀對上那少年的視線。
那雙淺色的眸子就這麼看著他,裡麵一望到底,清澈得沒有一絲恨意。
讓人禁不住想,這樣乾淨的眼眸染上血色,會是怎樣一番美景?
那團黑霧越發濃稠起來,裡麵似乎有血色湧動。
——恨吧……痛恨那些人……
按理說,這魔修的表現還挺有蠱惑力的,但白穆真沒什麼激動的情緒。
雖然意識到自己被算計了,但這算計的結果實在是便宜了他。
勾結魔修後被囚禁。
中間越過了陷害主角受的劇情,積分少了點。
但是他什麼都不用乾,躺著就把積分賺上了,這樣“樂於助人”的算計,求求再給他來一打吧。
總而言之,有人給他白送積分,他有什麼好恨的?
白穆現在不笑出聲來已經是演技過硬了。
當然……要是沒有這個魔修在這逼逼叨叨、逼逼叨叨就更好了。
真是……太吵了……
白穆忍不住皺眉。
看著少年臉上的痛苦之色,殷祀笑意更深。
在他的注視下,那蒼白沒有一絲血色的唇張合,緩緩吐出一個字來,卻是——
“滾。”
似乎是因為身上傷勢太重,勉強吐出的這個字全無該有的氣勢、軟得一絲厲色也無。
殷祀已經數不清幾百上千年沒有聽過這種字眼了,但或許是少年的相貌太過精致,也或許是他說這個字眼時的情形太過可憐,他竟然沒有生氣。
殷祀輕笑了一聲,那團黑霧當真緩緩消散。
……
…………
白穆:“……”
會隱身技能了不起啊,彆以為我不知道你沒走?!
要問白穆怎麼知道。
當然不是因為他修為高到那個地步,而是——
遊戲!他打不開!啊!!
旁邊守著個人,他彆說打遊戲了,連和係統的普通嘮嗑都做不了。
隻能闔著眼閉目養神,假裝睡覺。
希望那個逼逼叨叨的魔修覺得無趣,能自行離去。
至於先前這魔修說的那些話。
白穆是傻子才相信。
畢竟就算是因為劇情,白穆也和落霞峰上這些人處了百年有餘。
雖然知道最後的結果是一拍兩散淒慘離開,但一百多年也不是一點感情都沒有的,要不然依照他這幾年在落霞峰上作天作地的作風,早就被掃地出門了。
這次,淩霜劍尊動手如此迅速,分明是想在宗門知曉之前把他保下來。
入魔是什麼下場?那必然是全修真界追殺。
要是魔氣暴露,這事兒被天一宗知道了,就算是淩霜劍尊出麵,恐怕也保不下他了。
現在,他被丟到寒潭靜心,而不是彆的什麼地方,顯然是淩霜劍尊還抱著想把他個弟子撈回來的態度。
那魔修說得好像挺有道理的。
但白穆又不是真入魔,還不至於腦子不清醒到那地步。
……
白穆想著這些東西,意識卻漸漸模糊。他裝著裝著,竟然真的睡著了。
白穆是被熱醒的。
他明明身處寒潭之中,卻覺得身上滾燙。好像經脈被放在火爐上炙烤。
他忍不住掙動了一下,卻被人按著肩膀壓住了動作。
白穆擰著眉睜眼,卻看見一個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師、尊……?”
他聲音還帶著些剛清醒的沙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