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陵從未像此刻一般焦頭爛額。
坐在銅鏡前, 對視鏡中麵容, 愈發覺得心緒難平。實在克製不住,索性揮袖掃倒鏡架。伴著一聲鈍響,婢仆迅速伏身在地,雙手合在額下,遮住驚恐的麵容。
“是誰,到底是誰!”
劉陵確信自己被算計了。
乍看手段,不似未央宮中的少年皇帝,也不是長樂宮那個瞎眼太後, 餘者逐一翻過,各個都有疑點。
能在宮內動手,又能神不知鬼不覺收買她身邊騎僮, 種種手段使出來,身份定不一般。
“來人!”
暫時想不出所以然, 劉陵喚來忠心門客。
“中尉府可傳出消息?”
“回翁主, 暫無。”門客俯身道。
“送去的金玉如何?”
“仆無能, 未能見得寧中尉。”
劉陵特意備下的重禮,壓根沒送出去, 全都原樣退了回來。
“不怪你。寧成嚴酷不下郅都,自上任以來治效斐然。這一次我被人設計,得罪此人,事情怕是難以善了。”
“翁主可能想出, 究竟是誰在背後設計?”
“暫無頭緒。”劉陵捏了捏額心,吩咐道, “繼續盯著,一旦中尉府有消息,速來報我!”
“諾!”
門客離開後,劉陵揮退婢女,獨自坐在室內。打開漆匣,取出未送出的美玉,手指擦過玉上雕紋,眉心擰出川字。
當日,城南瘋馬驚到數人。騎僮囂張跋扈,竟然-鞭-抽-中尉寧成!
長安城南哪個不曉得,得罪丞相和大將軍尚有轉圜餘地,非是罪無可恕,終有一線生機。得罪寧成,絕對是自己往死路上走。
若是身無罪名且罷,偏偏劉陵手下不乾淨。即使在長安已有所收斂,在淮南國內發生的一切,總會被尋到蛛絲馬跡。被寧成盯上,今後休想有安生日子,說不定父王也會被連累。
越想越是懊惱,對背後策劃之人,劉陵更覺得憤恨。
這分明是要置她於死地!
就算不死也要讓她傷筋動骨,風波未過去之前,再輕易動彈不得。
想到之前的謀劃,劉陵很是扼腕。本是成竹在胸,卻總棋差一招,功敗垂成。周遭似有眼睛盯著她,掌握她的一舉一動。
冷靜下來,劉陵不免悚然。
有騎僮的先例,難保身邊不會再有暗子。
是誰?
婢女,仆役,亦或是……門客?
不等劉陵想清楚,門外有婢仆來報,送往陽信公主處的禮物被係數退回,人也未能見到。
“為何?”
“回翁主,據府上人言,公主於宮宴當日入長樂宮,歸來即閉門謝客,不見任何人。”
“縱然閉門不見,禮物為何不收?”在獵場時明明說好,她會在近期再送一包藥粉。
“回翁主,仆未能打探出來,請翁主治罪!”
婢仆伏在地上,隱隱發抖。
劉陵沉思片刻,並未開口斥責,收起禮品中的藥包,餘下令婢仆帶下去,暫時送回庫房。
“下去吧。”
“諾!”
婢仆退走後,劉陵拿起藥包,細思婢仆帶回的消息,聯係陽信突然禁足,以及發生在城南之事,一個名字閃過腦海,蔥段般的手指瞬間攥緊。
王娡,王太後!
她早該想到,這樣的手段,又能在宮內布局,普天之下,除了當年將栗姬鬥敗,自己登上皇後寶座的王娡,不會再有第二個。
縱然有,同她又無多少利害關係,如何會給她設套布局。
隻是猜出始作俑者,卻無任何報複之法。
王太後不比陽信,想要對付她,沒有周密籌劃,勝算實在不高。奈何劉陵最缺的就是時間。加上陽信閉門不出,見不到麵,借為棋子同樣不成。
思來想去全無辦法,劉陵頓感頭痛欲裂。
屋漏偏逢連夜雨,接下來數日,這位野心勃勃、欲助淮南王成大事的王女,切實體會到被蛛絲纏繞,束手無策是何等無奈。
寧成記仇,但行事謹慎,沒有切實的把握絕不會莽撞。這也是他行效郅都,廉潔不如,卻能得景帝和武帝重用的原因。
說白了,他的確貪婪,但有分寸,奉行職責絕不馬虎,對宗室、諸侯爵俱有震懾。
此番遇到瘋馬,又被淮南王女的騎僮-抽-鞭子,當街羞辱,寧成氣歸氣,思及背後原因,很快得出和劉陵類似的結論。
甚者,比劉陵早一步查出背後主使。
證據擺到麵前,寧成思量片刻,撚須輕笑,拿起記錄的細布,投到火盆中燒毀。待一切化為灰燼,轉身打開木箱,取出早就備下的竹簡,裡麵清楚記錄有劉陵在淮南時的許多不法。
他一直在等這一天。
早在淮南王女留京,被天子“關注”時,寧成就已開始準備。他要扳倒的絕非劉陵一人,連她身後的淮南王也要一同問罪,方可永絕後患!
並非寧成膽大妄為,而是王太後的所作所為,分明是得長樂宮允許,天子八成也知情。
自己既然“入局”,成為王太後——亦或是天子和竇太後布局的棋子,何妨將局麵做得更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