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四年, 二月, 朝廷討南越、閩越的詔書傳襲天下。
同月,王恢和韓安國率領的大軍整裝待發。
軍中多樓船士,深諳水性,擅操槳並熟悉水上作戰。在出發前,劉徹下旨開林苑,許各軍輪番入新營訓練場,並在水上操船演練。
所謂臨陣磨槍不快也光。
閩越有天然屏障,自身實非漢軍之敵。以大軍壓上, 且有會稽水師相輔,必能一戰而下。
依據劉徹同衛綰、竇嬰製定的策略,王恢和韓安國將各率三萬將兵, 分彆由北和西逼近閩越。
因閔越西接南越,從西進兵極易驚動南越守軍, 拖慢拿下閩越的進程。
隻能說天助漢軍, 閩越王貪心不足, 被吳國太子挑唆,包圍東甌數月, 又遇國內人心浮動,如今已是騎虎難下。
擺在他麵前的路僅有兩條:要麼果斷退兵,壓下國內反對的聲音;要麼繼續進攻,不計損失拿下東甌, 再攜勝威處置謀逆者。
閩越王郢之前頭腦發熱,被東甌反擊數次, 才發現事情不如想象中容易。此後又得密報,王弟餘善和丞相密謀推翻自己,更是怒火中燒。
沒等怒火燃到最高點,漢天子的詔書傳襲天下,百越之地亦有詳報。
知曉數萬大軍正碾壓而來,閩越王猶如被潑了滿身冷水,一陣透心涼。
他終於明白,再繼續圍下去,他不隻王位不保,連腦袋都會丟掉。閩越的確仗恃密林險阻,有瘴氣-毒-蟲阻隔漢軍,但這不意味著漢軍當真無計可施。
若非如此,當年的秦軍是怎麼來的?又是如何一統嶺北,將百越打得俯首稱臣?
越想越覺得情況危急,閩越王當即修書,派心腹送往會稽。信中言辭懇切,他願意立刻退兵,並以銀、銅、珍珠、象牙和犀角進獻朝廷,自此忠心為長安守邊,絕不敢生二心。
“望使君為郢美言。”
隨書信送出的還有兩斛珍珠,一箱玳瑁和一對象牙。
會稽太守的回信來得很快,連禮物一並被退回。
信中的意思很簡單:之前要你罷兵,你不肯,如今想要停手,晚了!不提未報長安擅襲東甌,單是藏匿前吳國太子劉駒就是大罪,必當受到嚴懲。
閩越王看過回信,雙拳攥緊,牙齒咬得咯吱作響。臉頰因憤怒抖動,使得蔓延至眼角的圖騰愈發猙獰。
“拿下劉駒!”
漢朝大軍轉瞬即至,密林瘴氣未必能阻隔多久。縱然被擋住,會稽水師出兵,照樣夠他喝上一壺。
閩越能造海船,但多是在近海遊弋捕魚的小船舢板,和南越動輒二、三十噸的大船不能比。會稽有巧匠,造出的戰船多行江上,同樣能夠入海,且在大小噸位上同南越不相上下。
被會稽水師盯上,一旦戰況不對,亡入海的打算必然落空。
閩越王心急如焚,坐立難安,一邊命人去捉拿劉駒,獻上他的頭表達誠意,另一邊派人秘密前往南越國,向南越王趙佗求救。
可惜,兩撥人都是無功而返。
抓捕劉駒的人回報,他們到時,劉駒早已經逃之夭夭,帶著幾名忠仆不見蹤影。前往南越國的人連趙佗的麵都沒見到,隻發現南越大舉在邊界陳兵,國內卻似有不穩。朝中更是人心惶惶,顯然要出大事。
求生之路接連堵死,閩越王無計可施,日漸變得暴躁易怒,動不動就要殺人。隨侍的仆役各個膽戰心驚,全因每天都要從營內送出一兩具屍首。
久攻東甌不下,大王又是這般瘋態,軍心未免動搖。即使最忠於郢的勇士,此刻也生出不確定,見過餘善派來的人,開始在忠誠和活命之間搖擺。
建元四年三月,王恢和韓安國的大軍不斷逼近,會稽水師整軍待發的消息傳入百越。
各部落首領懾於漢威,紛紛同閩越王劃清界限,表示自己從最開始就和閩越吃不到一個鍋裡,更沒同郢沆瀣一氣。
閩越迅速被孤立。
反觀東甌,即使被圍困數月,人口減少近三分之一,此時卻如同打了雞血,從東甌王到普通部民皆士氣高漲,登上由巨木、硬竹搭建的要塞,對閩越大加嘲諷,更擊-出一波箭雨,很是振作軍心。
“天軍將至,汝等叛逆必死無疑!”
東甌王年近半百,個頭不高,皮膚黝黑,身形仍十分壯碩。穿著藍色貫頭布衣,赤-裸-雙臂和雙腳,發剪得極短,臉頰和脖頸爬滿象征部落的圖騰,一直延伸到胸前和上臂。
數串獸牙和禽羽製的項鏈垂落胸前,象征他的地位和財富。手中拿著百越少有的鐵器,站在高處,俯視閩越王郢,滿臉的得意。仿佛被圍的不是東甌,數月命懸一線的也不是自己。
“騶郢,天軍旦夕可至,你的死期到了!”東甌王吼出胸中怒氣,大為暢快。鐵骨朵扛在肩上,大聲道,“日前我已上奏漢天子,願舉部內遷,如今已為漢民!你敢兵圍東甌,就是殺掠漢民!”
東甌王越說聲音越高,看到閩越王神情變了幾變,之前還揚言要-屠-滅東甌的閩越勇士,此刻皆麵現懼色,得意之餘,更覺自己英明果斷,做出再正確不過的選擇。
繼續窩在林子裡有什麼好,聽過北來的商人講述,他早仰慕中原繁華。
商人贈送的絹帛華美舒適,部落中織出的布匹根本不能比。南越倒是能製絲綢,可他們的商人下手極狠,定價比漢商高上數倍。
吃過漢商帶來的美食,享用過對方送上的美酒,東甌王更想離開舊地,帶著部民遷往中原,過上好日子。
聽聞長安派出大軍,東甌王比任何人都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