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陳蟜出任代郡都尉,隆慮公主離開封邑,隨他一同北上。代郡和漁陽相隔不算太遠,漁陽和隆慮時常通信,有機會也會聚上一聚。
提起早年,姊妹倆的心情都有些複雜,話語間中不乏感慨。想到留在長安,離開曹時再嫁的陽信,兩人又是唏噓不已。
雖然汝陰侯不比平陽侯,戰功和官位都遜色一籌,好歹夫妻和睦,前歲又誕下一子。陽信的脾氣不比早年,漸漸變得平和,再進未央宮,同陳嬌也能平心靜氣地說上幾句話。
“長姊想開了。”漁陽公主放下漆盞,感歎一聲。
“長姊離平陽侯,再嫁汝陰侯,有皇後在陛下麵前進言。”隆慮公主留在長安,比漁陽更為了解內情。
“皇後?”
“對。”隆慮公主頷首道,“陛下是什麼脾氣,你我都了解。長姊做下諸多錯事,在長安城鬨出過不小的風雨。如非皇後出麵,事情不會輕易解決,流言也不會快速平息。”
“如此,當真要謝她。”想到早年和陳嬌的種種,漁陽公主不免搖頭。
“她未必想要這聲謝。”隆慮公主淡淡一笑。
漁陽公主思量片刻,不得不承認,隆慮所言在理。
“骨肉至親,陛下終非無情之人。長姊過得不好,當年的事就會變成一根刺,長久紮在他心裡。皇後得大母教導,這些年來的言行作為,前朝後-宮有目共睹。她比你我想得更加聰明,為人通透,也更了解天子真正的心思。”
“的確。”漁陽公主點頭,隨即惋惜道,“可惜她至今無一兒半女,要不然……”
“阿姊,你想錯了。”隆慮公主打斷漁陽公主的話,“現今的情況未必不好。”
“怎麼說?”
“諸皇子皇女,哪個不尊稱她一聲‘母後’?皇長子、皇次子和皇三子均得她教導撫育,皇長子更是在她膝下長大。這三位皇子長大後,不為太子也將是諸侯王,將來豈能不孝順她?”
宮中現在的平衡,正是最好的局麵。
如果椒房誕子,公主必將萬千榮寵,萬一是個皇子,前朝-後-宮都將掀起波瀾。甚者,陳嬌多年的努力也將毀於一旦。
“父皇,阿徹。”漁陽公主苦笑一聲,垂眸看向漆盞,口中道,“天子果真寡情。”
姊妹倆關起房門說話,自不會被外人聽去。
不過,她們這番話,確實暗合陳嬌的處境和心思。
早在多年之前,陳嬌就知道自己將要麵對什麼。她曾有過不平,也有過心酸和憤怒,然而,每當想起竇太後的教導,她終能讓自己平靜下來。
劉徹寡情,並非真正無情。
天家夫妻未必情濃,多年下來,終能相敬如賓。
諸皇子皇女敬重椒房,後-宮-妃嬪輕易不敢逾矩。隻要陳嬌不生意外,劉徹的妻子,椒房殿的主人隻能是她,再不會有旁人。
武帝元朔四年,九月,征月氏大軍抵達朔方郡。
近萬人未隨大軍折返,仍留在荒漠。
其中既有漢軍,也有為數不少的工匠和羊奴。至於戰俘,未得朝廷旨意,自要儘數帶回,不能留下做苦役。
進到朔方城內,衛青見到韓嫣,卻未得見趙嘉,不免感到奇怪。
“魏使君病逝,阿多請旨,和季豫同往奔喪。”韓嫣道。
縱然魏尚已經告老,雲中守的威名始終不落。提起他,眾人仍習慣以“使君”相稱。
“什麼?”衛青大吃一驚,“如何會?”
在他的印象中,魏尚猶如山嶽,鎮守雲中數十載,始終屹立不倒。乍聞其病逝,近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誰都沒能料到。”韓嫣歎息一聲,“阿多日前動身,往雲中郡和季豫彙合。如果快的話,不久將往魏使君原籍。”
幼年時,趙嘉曾長住太守府,同魏悅情誼深厚。奉魏尚為尊長,以晚輩前往奔喪祭奠,符合“孝”“敬”之德。
奏疏遞上之後,劉徹很快準奏。本想派皇長子前往祭奠,奈何劉據年歲太小,實在不堪途中顛簸。幾經思索,以劉榮長子劉息代為前往。
經此一事,劉氏宗親愈發清楚地認識到,哪怕劉榮沒有恢複諸侯王的封號,在天子眼中的地位,也和他人截然不同。
衛青從韓嫣口中得知消息時,劉息正準備從長安動身,隨行官員以公孫賀為首,更彰顯劉徹對此事的重視。
趙嘉抵達雲中,在太守府前下馬,無需健仆引路,徑直來到書房。
推開房門,見到坐在屏風前,麵前擺著一隻糖匣的魏悅,趙嘉隨手合攏房門,幾步走上前,在魏悅抬頭-欲-言時,探臂將他牢牢抱住。
“我來了。”
趙嘉的聲音極輕,手臂卻收得很緊。
順著趙嘉的力道,魏悅側過身,埋首在他的頸間,慢慢合上雙眼。
室內寂靜無聲,僅有火光跳躍。
兩人的影子映在屏風上,輕輕搖曳,彼此交疊,再不可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