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鏡子(1 / 2)

() “小姐, 那輛車還跟著你。”

林厭舉著手機從後視鏡裡看了一眼,她今天著實沒心情再跟人周旋,扯了一下唇角,吐出冰冷無情的句子。

“做掉。”

電話掛掉之後, 從拐角的山路裡開出來一輛黑色桑塔納,和她乘坐的出租車擦肩而過。

林厭靠在椅背上, 視線漫無邊際飄向了虛空山野, 手卻逐漸捏緊了手機。

“小姐, 泰安精神病院到了。”林厭從錢包裡甩出幾張票子, 推開車門下車,腳步匆匆一路小跑著進了醫院。

早有醫生在門口侯著了, 引著她往樓上走,一臉歉疚:“小姐, 病人突然發作誰都近不了身我們這才跟您打了電話……”

林厭健步如飛,幾乎是在跑了, 她壓下心中火氣:“多長時間的事了, 為什麼現在才通知我?你們是怎麼看顧的?現在情況如何了!”

精神病院不大,三層高的小樓,穿過二樓冗長的走廊, 最裡麵的那間裡住著一個特殊的病人。

平時禁閉的鐵門大開著, 林厭一個箭步衝了過去,手剛扒上門框,就看見一個藍白色的身影朝她撲了過來,手中寒芒一閃而過。

旁邊醫生臉都嚇白了:“林小姐, 小心!”

林厭側身往後一躲,剪刀貼著她的胸口擦了過去,麵前頭發花白佝僂著腰的老人嘴裡振振有詞,拿著剪刀嘟囔著又轉了回去。

“初南,初南……”老人一邊說一邊摩挲著手裡泛黃的照片,貼上臉頰又怕被彆人看見小心翼翼塞回懷裡,隔會兒又拿出來看看,周而複始。

她一邊說,拖著蹣跚的步子,腰上掛著尿袋,一走一漏,渾濁的黃色液體就順著褲子往下淌。

再一次從旁人口中聽見這個名字,林厭也瞬間紅了眼眶,掌心緊握成拳。

她仰起頭似要把苦澀全部咽回去,再三深呼吸後輕輕往前走了一步,喉頭微動,喚她的名字:“陳阿姨……”

被叫做“陳阿姨”的人掀開被子,把枕頭全部扔到了地上:“初南,初南你在哪呀……不要和媽媽玩捉迷藏了……”

她扶著床顫顫巍巍俯下.身,床底空無一人,老人渾身哆嗦著站起來,嘴唇翕動,微微紅了眼眶,又去摸索彆的地方。

“初南,彆躲了……你快出來呀。”

不大的房間裡隻擺了一張床,一個衣櫃,連張書桌都沒有,一覽無餘。

老人轉來轉去,一無所獲,尿液已經濡濕了半條褲子,她也渾然不覺,隻撫摸著懷中的那張紙,神色溫柔。

“初南呀,該回家吃飯了,媽媽做了你最愛吃的紅燒魚,吃完飯咱們去踢毽子去。”

“初南呀,牛奶放你書包裡了,記得喝。”

“初南呐,天黑了,該睡覺了,媽媽給你蓋被子。”

她一邊說著一邊用自己的衣服把人遮得嚴嚴實實,還像哄嬰兒一樣抱著那張照片輕輕顛著,原本拿在手裡的剪刀放在了床上。

林厭往前湊近了一步,老人恍若突然被驚醒,神情變得有些不可捉摸。

她又把那張照片拿了出來,盯著她看:“初南呐,天亮了,你怎麼還不回來呀?”

林厭咽了咽口水,想要湊過去安撫她:“陳阿姨,初南她已經……”

老人歪著脖子看她,神情陌生,也像是在透過她看身後的一群人。

林厭的身後隻有雪白的一堵牆。

“喂,江城市公安局,陳初南的家屬嗎?您女兒的遺體找到了。”

“很抱歉,我們發現她的時候就是這樣了,法醫和痕檢部門都儘力了……”

林厭在她的眼中化成了光怪陸離的光線,一會張牙舞爪,一會碎成了碎片。

說是遺體其實也不過就是躺在解剖台上的一堆爛肉。

她透過那遙遠的光陰看到了過去,她看見了那晚殯儀館裡慘白的燈光,她看見了自己嚎啕大哭癱軟在地,也看見了自己跪在警察麵前抱著人家的腿不撒手求著他們儘快破案。

一個月過去了。

兩個月過去了。

三個月過去了。

……

她日日夜夜徘徊在市公安局門口。

一年過去了。

她去上.訪,被人趕了出來暈倒在大街上。

兩年過去了,她發給省公安廳、紀.委、監察部門的舉報信猶如石沉大海。

三年過去了,她賣了房子,淪落街頭,與乞丐為伍,走哪懷裡都揣著一疊尋人啟事。

她就這樣捧著個破碗,杵著一根棍子,穿著一雙露腳趾的布鞋,走出了江城,走出了濱海省,走遍了大江南北。

五年過去了,她瘋了。

那雙渾濁不堪的眼睛裡滲出了淚花,拿著剪刀顫顫巍巍起身,一步步逼近林厭:“是你……是你……是你殺了她……”

“還有你們!”她拿剪刀在空中胡亂比劃著,林厭往後退著,用眼神示意其他人趁這個機會趕緊把人摁下來。

“陳阿姨……”她嗓音晦澀,啟口艱難,再三克製情緒才讓自己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來。

“您先把剪刀放下,我帶您去找初南,相信我……我……一定會找到她的。”

在她接近陳阿姨的同時,幾個醫護人員也從背後悄悄繞了過去,她似有所覺,猛地一轉身,剪刀雪亮的刀鋒就衝著醫護人員的臉比劃了下去。

“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千鈞一發之際,林厭暴起,直接從身後死死拖住了她的腰,把人拽回來。

老人掙紮著,哭嚎著,嗓音淒厲無比,那尖利的剪刀嘴就一下一下朝著林厭的手背紮了下去。

她沒躲也不想躲,任由鋒利的剪刀在自己的手背上開了幾個小洞。

趕上來的醫護人員七手八腳把人摁倒在地,一支鎮靜劑下去,老人終於安靜了。

林厭從地上把人輕輕抱了起來放上床,她力氣不大,但陳阿姨特彆輕,已經瘦得皮包骨頭了。

醫護人員替她換上乾淨的衣物和被單,林厭轉身闔上了門,下屬遞過來紙巾。

“小姐,要不要去看看?”

她低頭端詳著自己還在往外滲血的手背,心想:這點痛比起陳阿姨,比起初南來,又算的了什麼?

“平時都好好地,怎麼突然會……”下屬話還未說完,就被林厭冰冷的目光駭得嚇住了嘴。

那種眼神和剛剛裡麵的那個人揮舞著剪刀亂捅一氣的時候十分相似。

他毫不懷疑他再多說一句就會被人擰斷脖子,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額上冷汗津津。

“滾”

他如釋重負,微微鞠了一躬快步離去。

走廊裡隻有寂靜的風。

林厭靠著牆根滑坐了下來,把頭埋進了臂彎裡,聲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今天……是初南的生日啊。”

***

一室噤若寒蟬。

宋餘杭帶頭站在前麵承受馮局的唾沫星子。

“都是飯桶!飯桶!一整個刑警隊叫人家耍得團團轉,沒抓到人也就算了,連人家是男是女都搞不清楚,納稅人的錢就養了你們這幫酒囊飯袋!!!”

馮建國越說越是個氣,桌子拍得震天響:“平時訓練的時候一個個耀武揚威的,老子天下第一難逢對手,把你們那吹牛b的功夫拿出來一星半點兒也不至於輸得這麼難看!”

被黑衣人打傷的那兩名隊員至今還躺在醫院裡,一個肝挫傷,一個頜骨碎裂。

宋餘杭動了動嘴唇,什麼話也沒說微微低下了頭,作為刑偵支隊副隊長,行動總指揮她難辭其咎。

“馮局,您彆生氣,彆生氣,注意身體,當務之急還是破案要緊。”張金海想要扶著人坐下被人一把拂開了,馮建國雖然麵上拒絕了他的好意但也不可能真的做的太過,還是接過來了他手中的茶杯,抿了一口給自己消消火。

“指紋比對的怎麼樣了?毒物分析出來了嗎?”

方辛戰戰兢兢從隊伍裡站出來:“啊……比……比對好了……針筒上確實隻有李詩平一個人的指紋,現場也沒有發現第三個人的指紋、足印和血跡。”

另一個助理法醫也站了出來道:“初步判斷死者孫向明為氰.化物中毒,死亡時間為上午十時左右,屋裡開了空調,實際死亡時間可能比這個還要早一點,而另一位死者李詩平的口腔裡則檢測出了殘餘的砷.化物,俗稱砒霜,劇毒。”

“現場有打鬥的痕跡,死者孫向明左手腕上臂下均有大範圍擦傷,經鑒定與門口側麵上的擠壓痕保持一致,從木屑裡也檢測出了他的皮膚組織。”

“死者李詩平左側頸部皮膚上留有四個不太明顯的扼痕,右側一個,左右扼痕均與孫向明的指紋相符合,從李詩平的指甲裡也提取出了衣物纖維,經鑒定與孫向明身上穿的睡衣是同一件。”

“因此我們認為,死者孫向明與李詩平發生了激烈的搏鬥,李詩平在搏鬥中處於下風,但千鈞一發之際還是把裝有氰.化物注射液的針筒紮進了他的脖子裡,一擊致命。”

“而李詩平身上除了孫向明留下的扼痕外,並無其他體表傷痕,初步推斷為……自殺。”

馮建國揉了揉眉心,隻覺得焦頭爛額:“那現場出現的那個黑衣人怎麼解釋?”

宋餘杭動了動嘴唇,嗓音喑啞:“現場處理得非常乾淨,就連門把手都被人擦過了,要不是我們出現的及時,這根本就是一樁蓄意報複仇殺後畏罪自殺的戲碼!此人有豐富的反偵查意識,是個老手,或者……”

根本就是警務工作人員!

她後半句話沒說完,馮局揮了揮手,示意人都散了。

宋餘杭跟著其他人往出去走,馮建國抿了一口茶水,叫了她的名字。

“宋餘杭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