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雨夜(1 / 2)

() 安頓好陳阿姨回到彆墅的時候已是深夜, 雨下了個沒完沒了,保鏢替她撐著傘把人從車裡迎出來。

她沒有想到這個點了還有人在等她。

隔著一片雨簾,彆墅門口昏暗的燈光在積水裡倒映出了她頎長的身形。

宋餘杭撐著傘靜靜站著,那張臉上慣常地沒什麼表情, 林厭卻從那緊抿的唇角裡感受到了一絲壓抑的氛圍。

來者不善。

她不欲停留,今天心情欠佳也沒跟她打招呼, 遇上初南的事總是讓她身心俱疲, 更何況是今天這個有些特殊的日子。

由保鏢護著走過她身邊的時候, 宋餘杭動了, 誰也沒料到她會突然出手,那一拳又快又狠, 直擊腹部要害。

林厭後退了幾步被保鏢扶穩,彎著腰咳了幾聲。

兩個西裝革履的保鏢立馬走到了她身前護著她, 宋餘杭甩了甩手,似是意猶未儘。

“林法醫身手不是很好嗎?怎麼連一記簡單的直拳都躲不過去。”她活動著手腕, 發出咯嘣的骨頭脆響:“或者, 叫那個能打的出來陪我玩。”

那兩個保鏢似是想動,林厭直起身子,一揮手, 示意他們退下, 同時把自己的外套遞了過去。

“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

林家下人對她似乎都有一種天生的服從,即使知道對方來者不善,還是聽從主人的吩咐退了下去。

一時之間,天地萬籟俱靜, 隻有雨水砸在樹木上劈裡啪啦的聲音,和彼此沉重的呼吸。

宋餘杭手裡的傘墜地的那一刻她動了!

麵前的積水潭裡映出她矯健如豹的身形,出手就是一記刁鑽狠辣的左正彈腿,踹上了林厭柔軟的腹部,要害部位連續受到了多次擊打,她痛苦地皺眉,“哇”地一下吐出了一口帶血的唾沫。

不等她回過神來防禦,宋餘杭原地跳起右腿直直砸向了她的麵門。

林厭下意識抬肘擋了一下,她要是不擋那一下會直接被人用腳踝帶向地麵腦袋狠狠砸在水泥地上。

饒是如此強勁的力道也讓她後退了數步,“咣”地一聲撞上了彆墅的鐵門,手臂酸痛,被真皮厚底的作戰靴砸出了一片淤痕,抬都抬不起來。

宋餘杭逼到身前,她出招迅猛又沒有章法,拳拳到肉,林厭被動躲著,一記右勾拳砸上了臉頰,眼角頓時烏青了一塊。

宋餘杭拽著她的衣領氣喘籲籲,雨水順著她的下巴往下淌,也許是雨太大了,也讓她的眼底沾上了水光。

“你出招啊!”她掐著她的脖子微微把人提了起來抵上鐵門:“再不出手的話你會死。”

林厭看著那雙向來寡淡的眸子裡滿是血絲,她今天來到這裡早就失了以往的從容鎮定。

她兀地笑出聲來:“哈哈哈……”

那笑容妖冶又決絕。

宋餘杭一怔,掐著她脖子的手微微顫抖,林厭如跗骨之蛆般攀上來:“那你就殺了我呀,我罪大惡極,我十惡不赦,你殺了我你就是替李詩平報仇,就是替天行道。”

她微微闔上了眼睛,似在喟歎:“快動手吧,我都等不及了。”

雨水劈頭蓋臉澆下來,兩個人渾身都濕透了,宋餘杭從沒覺得這麼冷過,以至於牙齒發出了“咯咯”的聲音,一時半會她也分不清自己是在顫抖還是在咬牙切齒。

“那天晚上去過李詩平家裡的人是你。”

她想起了放在料理台上的那隻玻璃杯。

“丁雪是你的學妹。”

如果她沒記錯,丁雪應該比林厭小兩歲,那天驅車去江城市一中的時候她對道路的熟稔程度不亞於本地人。

“是又怎麼樣?”林厭吊兒郎當地看著她,彎唇一笑,仿佛根本不在意被人掐住了脖子。

宋餘杭指尖又用了幾分力,迫使她不得不仰起頭來喘.息,腳尖懸空離開了地麵。

“這個案子一開始的所有線索都是你提供的,林法醫好手段,把我們耍得團團轉,你早知道凶手是誰。”

她用得是肯定句,從林厭這個角度看下去,大雨把她的眉目衝刷得愈發銳利。

宋餘杭渾身都濕透了,襯衫緊緊貼在身上,雨水順著下巴淌進領口裡,那脖頸間賁張的肌肉與凸起的血管無時無刻不在昭示著她的野性美。

和男人不一樣,和普通女人更不一樣。

她似乎總是特殊的那個,以至於林厭無法把她歸到哪個類去。

雨水這樣涼,那攥著自己脖子的手卻是滾燙,她莫名想起了那天晚上她的唇貼上了自己耳朵的熱度。

她想著想著就咯咯笑了起來,她知道怎麼激怒她,就像宋餘杭也知道怎麼踩她痛腳一樣。

怎麼會這麼了解彼此呢,明明也才剛認識不久。

她迷迷糊糊這麼想著,已經開了口:“是啊,我知道啊,我知道丁雪是被孫向明溺死的,我知道是李詩平殺了他,我還知道李詩平是怎麼死的,砒.霜,劇毒。”

她咯咯笑著,又陰冷又絕望:“七竅流血,死的很快,沒什麼痛苦,你想不想知道她最後跟我說了什麼?”

“你住口!”宋餘杭指尖驀地發力,把人摜了起來,林厭劇烈咳嗽著,掙紮著右腿踹上她的膝蓋,宋餘杭下盤脫力,兩個人糾纏著一起倒進了彆墅旁邊的灌木叢裡。

樹枝劈裡啪啦壓折了一大片,雨水泥漿劈頭蓋臉而來,兩個身高腿長的成年女性互相角力,對於這片景觀植物來說是毀滅性的打擊。

兩個人你一拳我一拳,直朝著對方的要害而去,宋餘杭扯著她的衣領子嘶吼:“那個黑衣人是你!”

“對,是我,那又怎麼樣。”林厭發狠一個膝撞把人彈飛出去,順勢翻身而起卡住了她的脖子。

她笑得妖嬈又嫵媚,從眼角眉梢都透出了水意。

“你去告我啊宋警官,你有證據嗎?檢察院會信嗎?拿的到逮捕令嗎?也真是巧了,你要是再晚來一步,說不定連個囫圇屍首都沒有。”

宋餘杭雙目赤紅,直覺得一股熱血直衝上頭頂,想也未想屈腿就是一個膝撞,同時抓住她背部的衣服,狠狠一頂,把人從頭頂掀翻過去。

林厭從花壇裡的灌木叢直接摔進了水泥地裡,後腦勺著地,疼得不輕,五臟六腑都要散架了。

手上的傷口泡在水裡滲出了淡紅色的血跡。

宋餘杭跌跌撞撞爬起來,把人從泥水裡拽起來,她看著近在咫尺的這張臉,是那麼好看,卻也叫人心生寒意。

“你既然知道人是孫向明殺的,手上又有關鍵性證據,為什麼不告訴我?!”她晃著她的衣領,聲嘶力竭:“我可以親手逮捕他,我絕對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親手剝奪了他人生命的畜生!”

林厭被她晃得連聲咳嗽:“咳……咳咳……沒用的……你知道嗎?”

她冷不丁抬眸,眼裡水光瀲灩:“在孩子沒有出生之前,丁雪早就想離婚了,孫向明家暴,最嚴重的一次把人打進了醫院,脾破裂,住了一個月。”

那拽著她的手停住了,林厭唇角又彎起嘲諷的笑意:“在李詩平的鼓勵下,丁雪提出離婚,孫向明不同意,鬨上法庭,調解了三次,最後不準離婚,也就在這個時候,丁雪發現自己懷孕了。”

宋餘杭鬆開手,林厭倒在了地上,圈發的皮繩早就被扯斷了,一頭長發蕩漾開來似海藻般散在積水裡,臉上有被樹枝劃出的血印子,也有被宋餘杭打出來的淤青,但仍是美得驚心動魄。

那是一種殘缺到令人心悸的美。

長時間的對峙幾乎讓兩個人體力殆儘,林厭靜靜躺在地上,任憑雨水衝刷著自己的身體,虛弱到手指都抬不起來,但她仍覺得解脫仍覺得痛快,仿佛她打的越狠那些積壓在自己心裡的東西就能輕鬆一些。

她幾乎快喘不過氣來,她時常會想,為什麼那些害過人的畜生都活的好好的?

為什麼她還活得好好的?

為什麼偏偏是她的初南呢?

所以當李詩平提出那個交易的時候,她沒有拒絕。

林厭躺在地上,眼角滑過兩行清淚,她得感謝這場雨為她保留了最後的一絲尊嚴。

宋餘杭看著那雙眼睛,那裡麵一片死寂,沒有星星也沒有自己的倒影。

借著酒勁,她發泄完了,可是現在開心了嗎?並沒有。

她也說不清心裡究竟是什麼滋味,既憤怒又不平,隱隱還有一絲失望。

憤怒的是她不守職業道德把線索告知他人,間接造成了孫向明的身亡,憤怒的是她利用專業知識,替自己製造了完美的不在場證明,遊走在法律邊緣。

不平的是憑什麼她可以淩駕於法律之上,憑什麼她可以毫無悔意,又憑什麼被打到站都站不起來還是咬牙吐不出一個“錯”字。

林厭的骨頭才是真的硬。

宋餘杭徹底鬆開了她,脫力跌坐在泥水裡,也許是那雙眸子裡的失意太過明顯,林厭偏頭看了一眼,竟然微微扯了一下唇角。

“你可能會奇怪,我這樣的人一生下來衣食無憂,家裡有錢又有勢,要是想匡扶正義替天行道的話為什麼不利用權勢把孫向明送進去就好了。”

林厭的目光望向了虛空,豆大的雨滴砸在臉皮上有微微的刺痛。

她輕聲說:“我除了自己,誰也不信。”

宋餘杭喉頭微動,光線昏暗,她逐漸看不清她是什麼表情。

但林厭似乎知道她想說什麼,唇角扯出個難看的笑容:“宋警官,不要對我抱有期待,我什麼事都乾的出來。”

“我叫林厭,生下來就是個不討喜的孩子。”

那一絲微弱的希冀輕而易舉就被人磨滅了。

那次在省廳裡其實不是宋餘杭第一次看她的采訪。

她有很多個場合可以看見她。

隻要她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