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林厭。”宋餘杭還是不放心,拉住了她的手,神色焦急,低聲道。
“我留下來,你先走。”
林厭搖頭:“是你先走,去追頂爺,這裡有我就可以了。”
她們二人之間的耳語親密動作沒能逃過他的眼底,林舸冷笑一聲。
“想走?沒那麼容易,既然來了,那就把命留下來吧!”
他說著舉起了狙|擊|槍對準了宋餘杭,林厭手疾眼快把人往旁邊一推,自己迎上了他的槍口。
“林厭!”宋餘杭去撲她,她卻巍然不動,手指抓著槍杆,懟上了自己心口。
“林舸,今日你殺了宋餘杭,我也不會獨活,我或許沒有殺你的能力,可是自戕的話,在場諸位無人能攔我。”
“要麼你就放我們一起走,要麼——”她微昂了下巴,抬眸看著他,瞳仁又黑又亮,寫滿了堅定。
“先殺了我再殺她。”
林舸扣著扳機的手開始發抖,咬牙切齒。
“你彆逼我。”
林厭寸步不讓,眼神堅定而毫無畏懼,仿佛在說,有本事你就開槍吧。
她這個樣子,反倒是林舸開始慌了。
“厭厭,你聽我說,我不想殺你,隻要你跟我走,我們還能和從前一樣……”
話還未說完,已被林厭冷冰冰打斷。
“沒有人能一直活在過去,回不去了,林舸。”
“不……不……”林舸搖頭,神色有一抹癲狂:“我做了這麼多都是為了你……”
林厭手指抓著槍身,步步逼近。
“為了我?你為了我都做了些什麼?”林厭諷刺一笑,眼底閃過了一絲痛苦的神色。
從不敢深想的問題在此刻真相大白了。
也許在人前的她足夠堅強鎮定,可是站在她身後的宋餘杭,卻看見了她垂在身側的另一隻手在微微顫抖著。
她在害怕,也在悲傷。
宋餘杭心疼到無以複加,跟著她亦步亦趨。
“我去省城那次,是不是你跟禿鷲的人透露的消息。”
“是。”迎上她的眼神,林舸緩緩點了頭,半晌,又迫切地解釋道。
“可是我沒有想到他會向你下手,我隻是讓他跟蹤你。”
林厭微微闔了一下眸子,扯起唇角笑了一下,果不其然,江城就這麼大,和她相熟且要好的人寥寥無幾,也隻有林舸會時不時噓寒問暖,詢問她在哪兒忙些什麼。
“綁架宋家人,對小孩子動刑。”林厭驀地咬重了字眼:“也是你做的?”
她說一句話走一步,院落不大,轉眼已到倉庫門前,林舸的後背撞開了庫房門。
宋餘杭跟著走了進去,就聽見他如實道。
“是,沒錯,我還接觸過她們一陣子,確實是個很可愛的小姑娘,要不,我也不會綁架她啊。”
他不僅毫無悔改之心,還巧舌如簧。
宋餘杭一陣氣血翻湧,抄起拳頭就撲了上去,看見他頂在林厭胸前的槍口時,卻又壓抑住了仇恨,紅著眼退了回來。
“很好,你倒是坦誠。”
“事到如今,我也沒什麼可瞞你的了。”林舸漫不經心扯了一下唇角。
林厭攥緊了槍口,冷冷道:“在我車上動手腳的,也是你?”
“是我。”他大方承認了,卻也有些咬牙切齒:“可是我沒有想到你竟然會跳海下去救她!憑什麼?!為什麼?!要你搭上性命去救她!”
“就憑我愛她!!!”林厭微微激動起來,喘著粗氣,身子前傾,那把槍就死死壓在了她的心口上。
林舸一下子鬆開了扣著扳機的手,踉蹌往後退了一步,撞翻了貨架上的瓶瓶罐罐。
他眼底滿滿的都是憤怒與不可置信。
“你愛她?”他嗓音驟然尖利起來。
“那我呢?!”
“你?你沒這個機會了!”
林厭的第一次表白,竟然是這個節骨眼上才聽到的,宋餘杭有些甜蜜,有些啼笑皆非,不過也沒耽誤正事就是了。
話音剛落的那一刻,她就動了,趁著林厭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庫房裡也沒人跟進來,整個人就站在林厭身後,驟然暴起,左手胳膊肘砸向了他的手腕,右手如鷹爪一般直取他的咽喉。
招招要害,不留情麵。
懸在林厭心口的武器終於被打落在地,林舸心神恍惚之下,匆匆和宋餘杭過了幾招,壓根沒占到便宜,很快就被製服在地。
他抬眸看著林厭,眼角有被揍出來的紅腫淤青,看上去就跟哭了一樣。
他啞著嗓子問:“那我呢,林厭,你把我當成什麼了?”
“當成什麼……”林厭咀嚼著這句話,看著他的臉,一時之間有些恍惚。
當年那個溫暖的小少年逐漸和麵前的這張臉重合。
在這個瞬間裡,她仿佛看到了過去。
她被接回林家的第一天。
小男孩拿著媽媽給的一罐糖,扭扭捏捏走到了她身邊,雙手遞給了她。
“你不要哭了,從今往後,你就是我妹妹了,哥哥會保護你的。”
年幼的林厭看著那透明糖罐裡的水果糖咽了咽口水,臟兮兮的臉上滿是警惕,並沒有伸手去接。
“我不要,我不喜歡吃糖。”
少年林舸回頭看看媽媽,得到了鼓勵的眼神後,把糖罐徑直塞到了她手裡跑掉了。
嘴上說著不喜歡吃糖的人,他下了興趣班回來卻發現她一個人躲在後院的秋千架下舔著糖果,並不是那種剝開一整個塞嘴裡的吃法,而是拿在手上小心翼翼地舔著,旁邊散落了一地的糖紙。
小男孩想起了媽媽的忠告,拎著書包急匆匆地跑了過去:“你不能這麼吃糖,一下子吃太多的話會蛀牙拉肚子的。”
受驚的林厭拍開他的手,扭頭跑掉了。
到了晚上,果真是上吐下瀉。
林厭抱著肚子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的時候,臥室門輕輕響了兩下。
林舸像個小紳士一樣,先敲了敲門,半晌沒有聽到回應,這才壯著膽子推了開來。
“媽媽讓我給你拿的藥,快喝吧,喝了就好了。”
林厭從被窩裡坐起來,瞪著眼睛瞅他,她似乎總是這麼一副誰欠了她二五八萬似的表情,明明還是個半大小屁孩,也不愛笑,老氣橫秋的。
林舸失笑,環視了一圈屋內,連個下人都沒有,床頭櫃上放著的玻璃杯內是冷水,已經快見底了。
他心一軟,拿著杯子跑了出去:“你等我。”
回來的時候接了滿滿一杯溫開水,一手拿著糖果。
“快吃吧,喝完藥可以吃糖。”
那時候的他在媽媽的鞭策下,已經像個成熟的小大人了,既妥帖又紳士,又因為從來沒有適齡兒童跟他玩,對林厭多了幾分好奇。
林厭看著這口服液,拿在手裡連吸管都不會紮,也是他拿了過來幫她弄好,遞到了她手裡。
“不苦,很甜的。”
林厭將信將疑嘗了一口,緊皺的眉頭終於鬆開了些許,臉上的表情不再那麼警惕了。
林舸還想說些什麼,看看表,他練書法的時間到了,遲到會被媽媽打手心。
小少年匆匆把糖果放在了她床邊。
“我先回去了,改天再來看你。”
這個改天誰也不知道會是什麼多久,林舸白天要完成貴族學校的課程,晚上和周末要上興趣班,他也不是喜歡出去跑的性子,媽媽也不許他出去瘋玩,沒有事情就一直待在家裡寫作業。
某天,他坐在窗邊的書桌前寫試卷,陽光傾瀉在桌子上,少年咬著筆杆做奧數。
一塊石子輕輕砸在了玻璃上。
第一下,沒反應。
林厭又撿起一塊石頭扔了過去。
還是沒反應。
他做的太入迷了。
於是短手短腿的小孩子手裡捧了一塊大石頭,吃力地踮起腳尖,“咚”地一聲砸在了窗戶上。
林舸嚇了一大跳,這才抬眼望向窗外,一個小腦袋在晃呀晃的。
他站起身拉開了窗戶,小孩子踮起腳,顫顫巍巍地把一個玻璃瓶放上了窗沿。
是那天他送給她的那罐糖吃完後剩下來的瓶子,隻不過裡麵裝的不再是糖果,而是色彩斑斕的蝴蝶在振動著翅膀。
少年被這美麗驚了一下,小孩子鬆開手,倒退兩步:“給你,謝謝。”
說罷,就一溜煙跑了出去。
林舸端詳著這玻璃瓶半晌,終於後知後覺回過神來,扔了筆也追了出去。
“等……等等我!你從哪兒抓到的蝴蝶?!”
少年林舸微胖,小小年紀就開始戴眼鏡,跑得氣喘籲籲。
林厭手一指後花園:“就在那兒,有很多蝴蝶呢!”
兩個人舉著捕蝶網在花園中瘋跑了一下午,最後跌坐在草地上。
林舸腦袋枕著胳膊躺了下去:“你來了真好,以前都沒有人和我玩。”
“也沒有人和我玩。”林厭臟兮兮的手拍打著玻璃罐看著裡麵的蝴蝶受驚胡亂飛著。
林舸坐起來,眼睛裡有些興奮。
“那以後,我們一起玩吧,春天我們可以去捉蝴蝶,夏天樹林裡有條河,不知道有沒有魚,媽媽總是不讓我到那邊去……”
林舸說著,又有些沮喪。
“不過我的試卷還沒有做完,她不會讓我出來玩的,就算做完了也……”
林媽媽總是擔心他出什麼危險,不讓他跑,不讓他跳,就算沒有什麼事,最大的娛樂也就是待在家裡看看動畫片。
彼時的林厭不明白他臉上那種遺憾,她看著這玻璃瓶中亂撞卻飛不出囹圄的蝴蝶隻覺得可憐。
於是說:“我們把它放了吧。”
林舸點頭,也拿出了自己那個,兩個人一起擰開了瓶蓋,看著蝴蝶們振翅飛上天空,歡呼雀躍著,度過了愉快的一天。
當天晚上,林媽媽發現林舸試卷沒有寫完,罰他跪客廳。
他把送給媽媽的植物標本放在一邊,乖乖跪了下來,低著頭伸出了掌心,令他沒有想到的是,一道小小的人影從門外衝了進來,二話不說跪在了他身邊。
林舸錯愕,林媽媽也愣了,半晌,放下用來打他的拇指粗的竹片把林厭抱了起來,拿手帕擦乾淨她的臉。
“厭厭乖,跑了一天了還沒吃飯吧,走,嬸娘帶你去吃東西。”
林厭趴在她懷裡看著跪在地上的林舸,林舸偷偷豎起大拇指表示自己沒事。
等媽媽抱著林厭走遠,偌大的客廳隻剩下了他一個人的時候,小男孩終於鬆懈了挺直的脊背,跪在了自己腿上,長歎了一口氣。
在那三年裡,兩個人就這樣相伴著長大,林舸循規蹈矩慣了,林厭雖說年紀小,可奇思妙想不斷,腦袋瓜裡永遠裝著新鮮玩意兒。
春天裡摘花捉蝴蝶,夏天下河摸魚捕蟬抓蛐蛐,秋天撿銀杏樹葉下藏著的白果,林厭拿牙齒咬開一顆,神色猛地一滯,卻什麼都沒有說。
林舸躍躍欲試地看著她:“怎麼樣,好吃嗎?”
小孩子伸出胖乎乎的手心遞過去一大把,奶聲奶氣地:“好吃,哥,嘗嘗。”
林舸迫不及待摳開了好幾個果皮扔進嘴裡,卻被苦得呸呸呸連聲吐著口水。
“好你個林厭,居然敢騙我!”林厭已一溜煙跑得沒見人影了。
冬天則是她最喜歡的季節,不僅是因為會下雪,可以去外麵堆雪人打雪仗,還因為過年的時候,嬸娘會給她壓歲錢,林又元也會回來。
自從被接回來的那一天後,三年裡兩個人相見次數不過寥寥數麵,年幼的林厭看多了動畫片裡闔家團圓的畫麵,總歸是對父親這個角色抱有期待的。
除夕前一天,她還在忙著糊她的那盞紙燈籠,林舸用電池和小燈泡幫她做了一個發光裝置放在裡麵,小小的手拿著剪刀還拿不太穩,小心翼翼剪著紅紙。
林舸負責把她剪下來的紙條粘上去。
“林舸,你說他會喜歡嗎?”
“會的,我們厭厭做的燈籠,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燈籠。”
到了除夕那天,他果然來了,林厭躲在嬸娘身後,抱著她的腿,背後藏著那盞小燈籠。
林又元檢查過林舸的功課後,又問了他幾個問題,小少年對答如流。
他很滿意地點了點頭,示意管家給紅包,林舸拿著紅包退下來的時候,就聽見他叫了自己的名字。
林厭磨磨蹭蹭走上去,那聲“爸”猶豫著還沒喊出口,林又元看她這一副扭扭捏捏的模樣,就微微皺起了眉頭。
“幼兒園不是有教古詩嗎?背兩首來聽聽。”
任憑林舸在一旁拚命給她使眼色打手勢,她也是背不出來的,好不容易磕磕絆絆說了一句:“床……前……明月光……”
林又元已不耐煩地打斷,連個紅包都沒給。
“來人,帶下去,開春就要上小學了,連首詩都不會背,從今天開始不準出去玩了。”
林厭一怔,還沒等她回過神來,就有一個大人拉著她跌跌撞撞往外走去。
那盞好不容易才糊好的小燈籠自然也以玩物喪誌的名義被他扔進了垃圾桶。
第二天,林舸正在教她數著冰棒:“一根冰棍就是1,兩根冰棍就是2……”
話音未落,林管家帶著人走了進來,躬身。
“少爺,接老爺的命令,帶小姐回家。”
林舸錯愕,胸中忽然湧起了一股強烈的不舍,林厭已被管家抱了起來。
他追出去,遠遠跟在身後,鼓起腮幫子大聲喊:“厭厭,彆怕,好好學習,哥會去找你的!”
那一年林厭六歲,他十三歲,再之後,林媽媽替他報名了國外的研學冬令營,整個寒假他都沒有再見到她。
開春回學校上課後,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學,林舸飛快收拾好東西,迫不及待跑去小學部找她,卻看見了她被人堵在牆角,一陣拳打腳踢。
林厭奮起反抗,拿書包砸著男生,卻被人一把搡了開來,她跌倒在地,書本散落得遍地都是,男生一巴掌甩了過去。
“哪來的野種,賤人生的狗東西也配姓林,也配和我在一個學校,給我打!”
圍著她的男男女女撲了上去,林厭抱著腦袋躲避,林舸一股熱血直衝上頭頂,撲過去死死護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