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0 章 回憶終結(1)(1 / 2)

第140章

“開春之後沒多久,我沒有想到林覺水會再回來,那天我和宋餘杭他們一起裡應外合搗毀了一個販|毒窩點……”

林又元把那天的事記得清清楚楚的。

***

人抓到關進局子裡之後,宋亦武找到了他當時的頂頭上司,給人遞了一根煙。

“李隊,你看,小林都當了這麼久的線人了,也蠻危險的,跟著弟兄們一起出生入死,不如就吸收進來,剛好咱們也缺人手。”

上級領導瞥了一眼那劣質香煙沒接,又給推了回來,皮笑肉不笑。

“不是我不想吸收,你也知道,他身份特殊,家庭成分不好,我也勸你一句,當線人可以,彆跟他走的太近了。”

趙俊峰在旁聽著,捏緊了手中的文件,冷不丁來了一句。

“這都過去多久的事了,再說他爸爸……”

話音未落,被人拿文件夾呼了一下腦殼,上麵的金屬夾砸在腦門上,通紅一片。

“上級說話哪有你插嘴的份?彆忘了是誰把你特招進來的,還不乾活去!”

趙俊峰把掉落在地上的紙張一一撿了起來收拾好,紅著眼睛抱走了。

林又元在公安局門口等了半天,總算見著他們出來了,把煙一扔:“怎樣?”

宋亦武沉默半晌,拍拍他的肩:“我再想想辦法,看能不能爭取讓你見你爸和你哥一麵。”

林又元知道,他入警隊的事多半是沒戲了,少年抹了一下臉,轉過身去平複心緒。

“大元……”宋亦武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林又元擺手示意自己沒事,轉過身來的時候卻又瞥見了趙俊峰臉上的印子。

“你這怎麼弄的?”

趙俊峰往後退了兩步,摸了一下,磕磕絆絆的:“沒、沒事……”

他們那個上司專門欺負底層小警察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林又元勃然大怒,就要往裡衝:“我艸他媽的!”

趙俊峰攔腰把人抱住:“小林哥,彆去,彆去,他不待見我,不關你的事!”

宋亦武也過來扯他:“行了行了,這次不成還有下次,我一定想辦法幫你,你在這鬨下去也沒什麼用,走吧走吧,今天剛發工資,叫上悅悅,咱們下館子去!”

***

“那頓飯還沒吃完,林覺水就帶著我父親的屍首回來了,因為他還是戴罪之身,所以喪事也未能大操大辦,和我媽一起,埋在了亂葬崗裡……”

彼時的林又元看著他掘起一鏟子土揚在了棺材上,紅著眼眶惡狠狠撲上去打了他一拳。

“你還回來乾什麼?!你不是說……不是說最長不超過三個月,還要帶著我和媽去上海的嗎?不是說你在裡麵會好好照顧爸的嗎?啊?!”

林覺水穿一身純黑的中山裝,頭發剪短了些,看起來比以前瘦了,被打的偏過頭去。

蘇悅一把把人扶住:“大

元,有話好好說彆打人……”

林覺水回頭看了這個女孩子一眼,漆黑的瞳仁在雨水的淬煉下愈發驚心動魄。

和林又元放蕩不羈的性格氣質不同,林覺水蒼白著唇,發絲被雨水澆濕了,整個人帶著一股文質彬彬的脆弱,很容易就能激起人的保護欲。

蘇悅被他眼中的死氣沉沉驚了一下。

林覺水回過神,勉強笑了笑:“沒事,謝謝,你……你叫……”

“我叫蘇悅。”

當時一心沉浸在悲傷裡的林又元其實並沒有意識到,他纏了蘇悅很久,蘇悅也沒有主動告訴過她的名字,而她和林覺水,不過才見第一次麵而已。

宋亦武也上前來拉他:“大元,當務之急,還是先讓伯父入土為安吧。”

趙俊峰已經撿起了倒地的鐵鍬開始乾活,悶頭往坑裡填著土。

雨越下越大,林又元跪在泥濘裡叫了最後一聲爸。

那聲音是如此撕心裂肺,就連蘇悅都忍不住背過身去抹了眼淚。

當晚,林覺水帶他回了新的住處。

林又元抱著自己那床破破爛爛的被子。

林覺水替他鋪好床鋪,又拿雞毛撣子撣了撣灰:“你住的那地下室我瞧了,陰天下雨四處漏水,沒法住,你先在這裡將就一晚上,明早咱們啟程去上海。”

林又元環視著這雕花門窗:“這是你的宅子?”

林覺水收拾東西的手一怔,沒回頭:“一個同學的,借著住幾天。你也彆光站著,那桌上有給你買的吃食,還有幾件新衣服,試試看合不合身……”

林又元靜靜看著他:“哥,我不是小孩子了。”

林覺水依舊沒回頭,替他鋪著枕頭:“這我當然知道,不合身的話咱們再改。”

林又元把被子一扔,攥上他的衣領:“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彆跟我裝蒜,這些日子你去哪兒了?!爸又是怎麼死的?!你下獄之後我也去求過你的同學,人家避如蛇蠍,又是誰這麼好心借你宅子住?啊?!”

林覺水垂著腦袋任由他發脾氣不答。

林又元把人搡開,抓起他放在桌上的包袱就扔在了地上,東西散落了一地,從油紙袋裡滾出了幾塊糕點。

“還有這些東西,你一個剛出獄的人,哪來的錢?說啊!你給我說清楚!”

林又元知道他的脾氣,不願意開口的話,把人打死都沒用。

良久的對峙之後,他抱起自己的臟被子轉身摔門而去:“不乾不淨的

東西,我不要。”

他走之後,林覺水慢慢蹲下來,從地上撿起滾落的糕點,輕輕放進嘴裡,嘗了一口。

半晌,搖頭笑了。

“嗬,果真是長大了,隻是這脾氣,還是一點沒變。”

第二天,一行四人在江邊碰頭。

宋亦武遞了一壇劣質白酒給他:“這麼說,你要去上海了?”

林又元抿了一口,嗆得說不出話來,一轉頭,幾個人都齊刷刷看著他。</他受不了這眼神,連連擺手:“哎哎哎,乾嘛啊,不是早就受不了我這臭脾氣了嗎?再說了,我去上海能乾嘛啊,上海又沒有……”

他一邊說著,嗓音低下來,看了一眼蘇悅又收回視線,抿了一口燒酒,順手把瓶子遞給趙俊峰。

他們幾個人都窮,即使是幾毛一塊的劣質白酒也買不起人手一壇。

趙俊峰仗著年紀小,回回喝得最多,這回卻擺擺手:“不了,身上有傷,不喝了,給亦武哥。”林又元眯起眸子:“你們那個混蛋上司又打你了?”

宋亦武接過來灌了一口遞回給他。

“仗著自己市裡有親戚,他就會欺負新人。”

趙俊峰委屈地紅了眼,卻又抹抹臉,努力揚起一個微笑:“算了,畢竟是他把我提拔上來的,忍忍熬到轉正就好了。”

很多時候,我們信奉的人生條例不過是“算了”和“忍忍”,想著退一步海闊天空,可是命運卻從來不會給你後退的機會。

那之後不久,林覺水再一次找到了他。

“真的不跟我去上海嗎?”

林又元正忙著把貨車上的飲料卸下來,脖子上掛著一塊白毛巾:“不去。”

“那你留在這裡,難道是想打一輩子零工嗎?”

林又元被他給氣笑了,把手裡的箱子重重往車廂裡一放:“爸媽屍骨未寒,你就這麼著急離開他們?”

林覺水舔舔唇,辯解:“我當然不是,江城是咱們的家,遲早還會再回來的。”

林又元轉身繼續卸貨,咬牙:“你總算是說了句人話,不是遲早是一直,爸死得不明不白,媽也急火攻心去了,我得留下來,替他們討回個公道。”

林覺水跟著他走,嘴皮子都快說乾了。

“你留下來可以,我不強求你跟我走,問題是你這樣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生活還要過多久,我給你找了份工作,在公社裡……”

林又元搬著貨箱撞開他:“我樂意,爺上一天班歇一天,還有比這個更輕鬆的嗎?”

林覺水站到一邊去,看著他忙碌:“是為了你那幾個朋友嗎?”

林又元身形一頓,把貨箱放在了車廂裡,拿毛巾擦了擦汗,終於開口叫了他第一聲哥。

“你就彆管我了,我不是以前那個整天跟在你屁股後麵要糖吃的跟屁蟲了,你要去上海就去,我留在江城。”

最終,林覺水也沒能回上海,他回不去了,

因為父親的事,學院對他下了處理決定,開除了學籍。

彼時的林又元因為這件事,對他始終懷有一絲歉疚之意。直到很久以後,他才明白,原來林覺水選擇留下來不是因為無法繼續學業,也不是為了陪他這個唯一的弟弟,而是另有難言之隱。

***

林覺水下獄後不久,他那個有錢的同學就找到了他。

“一張配方,換一條命,值,你覺得呢?研究可以再做,人沒了可就真的沒了。”

化工專業出身的林覺水當然知道他在說些什麼,那是他的心血,他的畢業設計,如果能成功研發出藥物可以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反之亦能害人無數。

他咬牙:“你做夢。”

同學透過柵欄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離去:“沒關係,我有的是時間等你考慮清楚,就是不知道,你那年邁的父親,流落街頭的母親和弟弟,等不等的起。”

向來溫文爾雅的人紅著眼瘋了一般撲了上去,透過柵欄伸長了手臂嘶吼著。

趕來的衛兵一槍托把人砸了回去。

如他所說,他年邁的雙親果真沒有等到他回去的那一天。

林覺水衝出牢房的時候已經遲了。

“犯人勞改的時候不小心被從山上滾落的石頭砸到了頭,搶救無效去世。”

醫生的嘴一張一翕。

一個兩鬢斑白,已到花甲之年的老人,竟然還會在大冬天裡安排去山上挖礦采石的繁重工作,這不是勞改,這是殺人。

林覺水抱著他瘦得脫了形,已經變得冰冷的身體嚎啕大哭著。

“你出去吧。”他的同學吩咐道。

“是。”醫生恭敬地鞠了一躬,轉身掩上了門。

男人遞過來一串鑰匙:“房子在東大門街三號,錢已經給司機了,他一會轉交給你,回去看看你弟弟吧。”

林覺水豁地一下轉過頭來,咬著牙。

“你們……你們要那配方乾什麼?”

“這你就彆管了,反正是發財的生意,對了,我會派人‘保護’你的,製備過程中若有什麼特殊情況,還得請你多多指教啊。”

***

“當然,彼時的我並不知道,他已經和毒|販達成了交易,他作為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能選擇留在江城,我自然是很開心的。”

在短暫的悲傷憤慨過後,林覺水的出現,甚至讓他有了一絲家的感覺。

兩兄弟還像以前一樣喝酒劃拳,關係好到能睡同一個被窩。

蘇悅想著他們兩個以前養尊處優的大少爺都不會做飯,便常來給他們送些吃的,後來慢慢地,包括與宋亦武等人的聚會地點也變成了東大門的宅子。

逝者已逝,活著的人畢竟還要生活。

林覺水學著做飯,蘇悅在廚房裡當師傅並掌勺,看著他有模有樣地切辣椒。

“想不到你學的還挺快。”

林覺水把切好的辣椒放進碗裡:“學會了

你也能少跑幾趟,大元晚上收工回來也能吃上一口熱飯菜。”

蘇悅便笑:“你對他倒是挺好的。”

林覺水苦笑,拿起細嘴油壺往鍋裡倒油。

“是放這麼多嗎?沒法子,誰叫他是我弟弟呢,爹娘不在,我更應該承擔起……”

蘇悅從灶台前添好柴火站了起來:“哎,等下——”

她話音未落,還有水漬未乾透的鍋裡滋地一下冒出了白煙。

林覺水往後縮

了一下,手背上通紅一片:“嘶……”

“哎呀!”蘇悅暗道不好,一個箭步衝了過去抓過他的手就拿水瓢舀起涼水衝著。

林覺水雖比他年長,但從不混聲色場所,這還是他頭一次被姑娘抓著手。

蘇悅也沒考慮那麼多,熱心腸慣了,直到四目相對,彼此臉上都浮起了紅暈,才閃電一般鬆開了手。

“對……對不起……”

林覺水笑笑,她剛剛摸過的地方還是滾燙的。

“沒事,繼續吧。”

他們在廚房裡做飯的時候,宋亦武環視著屋內,又敲了敲梁柱。

“喲,不錯啊,這房子得花不少錢才能盤下來吧,你哥做什麼的呀?”

林覺水把酒壇封泥拍開,倒了一碗給他。

“嗐,他大學學化工的,說是江城市的某家公司不計前嫌聘請他去做技術員,這房子也不是他的,找他同學借的。”

宋亦武環繞了一圈,複又在桌前坐下來。“也好,你們倆兄弟住一起互相也有個照應。”

林又元舉起瓷碗和他碰了一下:“小趙呢,今天怎麼沒來?”

烈酒入喉,宋亦武抿了一下唇:“接到群眾報案,轄區內一所住宅裡有可疑人員出入,並且時常散發出刺鼻氣味,懷疑是有人在製|毒,小趙和其他同誌一起蹲點去了。”

林又元擰了一下眉,沒等他開口說話,蘇悅和林覺水端著菜上來。

宋亦武把酒碗放下準備走了。

蘇悅:“亦武哥,吃點兒再走啊。”

宋亦武笑:“不了,還有任務,得趕過去接小趙的班。”

林覺水也說:“就是,再怎麼忙工作,飯總是要吃的,我不在這段日子多虧你們照顧大元,嘗嘗我的手藝。”

反倒是林又元攬著他的肩頭往外走:“得了,哥你們先吃,我送送亦武哥。”

西南盛夏多雨。

兩個人走出門外,天空又開始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林又元從門房的陰影裡取了一把傘給他。

宋亦武撐著站在雨幕裡看他,男人眉眼被雨水衝刷得愈發棱角分明。

他揚起唇角笑:“我說你現在住的地方也有了,就缺一份正經工作,要不就還回去考個大學,抓緊點,悅悅這麼好的姑娘可彆……”

林又元啐他:“得了得了,你說你一個一米八幾的漢子怎麼比媒婆還囉嗦,快滾。”

宋亦武擺擺手離去,那晚幸虧他去的及時,趙俊峰和另外兩個蹲點的同誌泄露了行蹤,被不法分子報複,傷得很重。

林又元再一次見到趙俊峰是在醫院裡。

蘇悅給他紮針,見他來了,趙俊峰吃力地抬起了身子:“小……小林哥。”

林又元摁住他:“艸,彆動,誰把你打得這麼重,我……”

宋亦武把人拉起來:“去外麵說,讓小峰好好休息。”

個人走到僻靜的走廊裡。

宋亦武點了根煙,皺著眉頭。

“他去蹲點的事,隻有我和隊裡幾個主要領導知道。”

林又元頓時紅了眼,拳頭捏得嘎嘣作響:“誰他媽這麼缺德?”

宋亦武搖頭:“這不是缺德的事,這是大事,小峰拚死從現場帶回來了一包白麵,純度很高,我一定要親手抓到這群人送他們進去。”

林又元想到趙俊峰躺在床上動彈不得的慘樣,咬牙切齒:“這幾天我去探探消息。”

宋亦武拍拍他的肩:“辛苦你了,等這事結束,我一定向上級申請正式讓你……”

林又元笑笑,抖落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得了吧,我才不在意那些,我隻是想為我的好兄弟報仇,他不能白受這麼重的傷。”

等人都走後,蘇悅替他紮好針,也準備離開了,輕柔地把他的手塞進被窩裡。

“這麼嚴重的傷你也不讓我們告訴你爸媽,晚上我燉點雞湯給你送過來補充營養。”

蘇悅為人很好,是真的好,古道熱腸,又開朗活潑,趙俊峰嘴上叫著悅悅,實際上一直把人當姐姐看。

他眼眶一熱,輕輕點了頭。

蘇悅替他蓋好被子便出去了。

趙俊峰卻失眠了,一直仰頭看著天花板,耳邊反複回響著那些話。

對方狠狠一腳踹在他的肋骨上。

“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貨色,還敢來查我們?喲,還敢瞪老子,給我打!”

對方人多勢眾,一陣拳打腳踢之後。

為首的男人死死踩著他的指骨,腳尖用力在地上碾。

“知道為什麼彆人都不來,叫你來嗎?因為你就是個廢物,堵槍眼的炮灰啊。”

“你是不是在奇怪,為什麼絕密行動會泄露呢?你猜猜,是誰告訴我們的呢?是你的好大哥,還是你的好兄弟?”

雪亮的刀鋒拍上他的臉。

“小子,誰斷我財路,我就殺誰全家,你最好識相點,做個聰明人,還有啊,彆拿這種眼神看我,憤怒吧,不安吧,仇恨吧,你隻有更強大,才能殺死一切阻撓在你麵前的人。”

“今天給你個教訓……”男人用刀在他臉上劃了一道,收回腳。

“彆聽見誰的命令就往前跑,想想是在幫你還是在害你,再有下次落到我手裡,可就沒這麼容易了。”

——你隻有更強大,才能殺死一切阻撓在你麵前的人。

趙俊峰咀嚼著這句話,目光掠過這屋子,他手背上連著蘇悅剛紮上的輸液管,旁邊的床頭櫃上放著林又元和宋亦武買來的東西。

那燒酒貴得他們以前隻敢在商店裡看看。

少年彎唇笑了一下,他知道不是他們。

他不知道那歹徒的真實身份,也不知道究竟是誰泄露的消息,可是他有一句話說的沒錯,要想保護他愛的人,就要比他的敵人們更加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