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樓歪了(1 / 2)

夜天子 月關 7203 字 1個月前

早朝,萬曆一上金殿,便往禦椅上疲憊地一坐,顯得有些萎靡不振。他是天子,堂堂天子想要一個女人,居然敗得如此容易,被人打得落花流水,這個事實對朱翊鈞的打擊著實有點大。

忽然之間,他就有些意興索然。九五至尊的皇帝又能怎麼樣?坐在這高高的龍椅上,看著齊齊俯首向他高呼萬歲的群臣,萬曆隻覺得這是一種莫大的諷刺。

“眾卿平身吧……”

萬曆懶洋洋地揚了揚手,聲音有氣無力,眾大臣對皇帝如此模樣略感意外,因為萬曆皇帝給大家的印象一直都是兢兢業業、恪職儘守。身為帝王尤其要注重儀表,朝會上豈能如此隨意?

記得前兩年京師大旱的時候,萬曆帝親自祭天祈雨。祈雨當天,皇帝親率百官步行十餘裡到天壇去,經過一番冗長而繁複的祈雨儀式後,又不顧勞頓,堅決拒絕乘輦,再次頂著烈日步行回宮。

為了表示祈雨的虔誠,當日他還特意下旨免除清道,破例讓沿途百姓一睹天顏。那番舉動,不但令群臣百姓無限感動,更有不少人潸然淚下。

如果擱在平時,馬上就會有禦史上前嚴厲批評天子了,不過今天禦史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他們隻是略感詫異,便把此事拋在了腦後。

百官奏事,禦例都是先處置外臣使節的事,再處理地方進京大員的事,最後才輪到在京官員奏事。今日既無外臣使節,也無大員進京,直接就到了朝臣議事的步驟。

三德子剛剛說罷“有本早奏”,便是一聲清越如鳳雛、抑揚如名旦的高呼:“臣~有本奏!”

這聲音是專門練過的,不過要說得精氣神兒如此飽滿卻也不容易。萬曆皇帝向聲音傳來之處掃了一眼,就見一個六品青袍官兒雄糾糾、氣昂昂地出了隊列。

金殿太大,文武兩班隊列太長,六品的官兒官階又太低,所以那人是站在班尾的。這一聲喊罷,他得往前走,此時正捧笏快步而上。向禦前趕來。

萬曆一看他這副架勢就有些心驚肉跳,有資格參與朝會的官員至少五品,而五品是要穿紅袍的,所以滿堂朱紫不僅是形容在場的都是有權有勢的官員。更貼切的用處正在於大明的朝會。

在這種場合,不著紅袍的低階官員除了皇帝指定要參加朝會的,就隻有一種人可以不請自來。那就是科道官。這些官職極低,但無人不可彈劾的特殊人物。

今天萬曆可沒特意召見什麼小官,那這青色官服的人必然是禦史了。

果然,真的是禦史!

那個青袍人胸脯挺得老高。萬曆皇帝已經看清了他胸前的補子。補子上邊一隻獨角獸就像那禦史一樣,雄糾糾氣昂昂的,怒目圓睜,威風凜凜,正是禦史才有的補服圖案:神獸獬豸。

“皇上,臣陝西道監察禦史李博賢。臣欲請天子與殿上諸公,眾議貴州臥牛嶺長官葉小天擅殺四方土官一案。”

朱翊鈞一聽拂然不悅,沉下臉色道:“此小事也,何必大張旗鼓。朝堂之上。當議天下之大事。此等小事,卿可形諸文字,奏報於朕,由朕批送有司處理即可!”

跟我摞臉子?專門負責找碴兒的禦史大人窮橫窮橫的,還就不怕有人給他臉色看。

李博賢馬上正色道:“皇上,葉小天乃西南邊陲一土官,他的所作所為,關乎西南邊隆之安危,怎麼能算是小事呢?常言道:千裡之堤,潰於蟻穴。吳楚爭桑之戰。不過是因為一棵桑樹,一方土官難道不比一棵桑樹更重要?須知……”

禦史之可怕,除了他們得理不饒人,還有他們聒噪的本事,那嘮叼的功夫實在是令人望塵莫及。萬曆皇帝隻是不耐煩地說了一句,李禦史便滔滔不絕起來。

萬曆皇帝皺著眉頭聽了一陣兒,眼見他沒完沒了,便打斷他的話道:“罷了,那就議一議葉小天的罪名吧,不知眾臣工對葉小天一案,以為該如何處斷?”

關於葉小天在貴州的所作所為,在內閣的堅持下,已經以邸報的方式傳達給了各部司衙門,文武官員們都很清楚此事。

一直以來,武將在朝堂上幾乎都是打醬油的,負責站班而已。他們插話,通常是在涉及重大軍事行動時,不過即便是軍事行動,主要決策者也是文臣,要由他們來決定打還是不打,打的話打成多大的規模,達到什麼樣的戰略目的,這已相當接近現代的軍事決策,其戰爭目的也定位的很準確:為政治服務了。

可葉小天一案嚴格說來,與他們並沒有什麼關係,但是今日卻有多位武將主動發言,認為葉小天隻是自衛反擊,而事由更是那幾個死掉的土官無視朝廷,葉小天之所為是捍衛了朝廷的威儀,所以不但無罪而且有功,當賞勿罰。

至於其他朝臣,也是各有看法,斬、貶、謫、流、懲、罰,各有說辭。萬曆皇帝今天心情不好,眼見話題一開,一隻鴨子就變成了五百隻鴨子,嘰哩呱啦吵得不知所雲,心中真如一萬隻草泥馬奔騰而過。

朱翊鈞不耐煩地轉向首輔申時行,問道:“申閣老以為如何?”

申時行為人圓滑,他是比較傾向於順從皇帝的意思的,他當然清楚皇帝恨極了葉小天,隻有讚成判處葉小天死刑才能取悅天子。不過做為文官代表,他敏銳地發現許多文臣都傾向於寬赦葉小天。

對於這些文官的態度,他也不能不予考慮,否則作為首輔、文官集團的最高代表,卻處處同本陣營的人唱反調,那他很快就會被大家孤立起來,變成一個空架子首輔。

所以,申時行隻一斟酌,便提出了一個折衷之策:“老臣以為,葉小天之所為,罪無可恕,情有可原,可酌判流……或謫之刑。”

申首輔又打起了馬虎眼,流刑是要免除官職。流放邊荒的,而謫則是降低職務異地安置,頭一條是為了迎合皇帝。後一條是向百官妥協,這樣的說法兩方麵都不會很滿意,但也不會因此對他產生敵對的情緒。

萬曆現在已經不指望處死葉小天了,申首輔的回答雖然些圓滑。卻也勉強能讓他滿意,便順水推舟地道:“閣老所言有理,葉小天擅殺土官,雖有情由,不可原囿,可免去官職。充軍瓊州崖縣。”

萬曆一句話。就把葉小天發配去了瘴疫橫行的天涯海角。可萬曆話音剛落,就聽文官之末又是一聲清朗的高呼,那抑揚頓挫的腔調,很明顯和李博賢一樣,是在同一個地方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