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樓歪了(2 / 2)

夜天子 月關 7203 字 1個月前

“臣,反對!臣~有本奏!”就見一抹靛青色的身影倏地一下從文班末尾閃出來,雄糾糾氣昂昂地衝上前來,頓時百官側目。

這老夫子正是劉恒邑,劉老夫子做了半輩子禦史。名聲並不彰顯,很多朝廷大臣都不見得認得他,可現在認得他的人卻極多。因為他挨過廷杖,挨過廷杖就意味著他是清流中的清流,賢臣中的賢臣,劉禦史的大名已經在士林中廣泛流傳開來,一朝成名天下知了。

“臣,山東道監察禦史劉恒邑,彈劾閣臣申時行,專恣自斷。威淩皇上!”

明明是萬曆順水推舟,引用了申時行模棱兩可的意見,可劉禦史卻直指內閣首輔,顯然是要挑起科道官與行政官之間的大戰了。

本來打算袖手旁觀的一些行政官和監察官登時精神一振,葉小天算個屁,事情關乎到他所在陣營的興衰了,這就直接關係到他本人的利益了,豈能不予關心。

劉禦史一邊走一邊高聲彈劾其罪:“各部各院都設《考成簿》,記錄官吏功過,送內閣考察升降,則命官之權,係於其手矣;吏部、兵部掛選官員,都得經內閣認同,則吏、兵兩部形同虛設,文武權柄集於一處矣;督撫巡接辦事,無不密謁內閣大臣請教;內閣首輔奉詔擬旨,獨自行事。則置我聖天子如虛設矣!”

劉禦史步伐不快,但聲音鏗鏘有力,等他趕到禦案前麵時,穩穩站住,高聲道:“我太祖皇帝曾立下規矩:‘後世子孫不得預立丞相,臣工敢言立相者,斬!’今內閣首輔雖為閣老,無異於宰相!臣請誅申閣老,以正朝廷!臣請削內閣之權,以正天下!”

劉恒邑臨退休,事業煥發了第二春,士林聲名就是權勢地位,他現在有底氣這麼說話。

申時行也很乾脆,劉恒邑點出他的名字時,他就把官帽摘下來了,劉恒邑說到第二條罪名時,申時行已經跪在地上。

這也是規矩,隻要有台諫官彈劾,不管你自認為有罪無罪,又或者皇帝會不會懲罰你,你都得先免冠下跪,以領教訓,要等皇帝問你時才能申訴。

腹黑宅男天子看了申時行一眼,幽幽地問道:“申閣老,你怎麼說?”

申時行馬上一頓首,慷慨陳辭起來。

他和言官的矛盾由來已久。其實雙方也曾有過一段蜜月期。申時行本是張居正的心腹,但張四維上台後,清算張居正,申時行也不得不違心附和,在張四維丁憂,由他繼任首輔後,也隻能沿用張四維的路子,廣開言路,此舉當時頗得禦史和文官們讚譽。

但言官們指斥張居正遏阻言路罪狀時,不可避免地要提及張居正的得力助手申時行,申時行忍無可忍,從此便與言官們公開交鋒了。今日申時行沒想到台諫官會利用這個機會向他發起挑戰,陷入了被動,不免心中凜凜,馬上打起精神全力應對。

申時行高呼道:“劉禦史所責,皆為內閣應有之權,所議所決,無不呈交禦覽,從無擅自行事。內閣中若有大臣禦私舞弊,皇上聖明,可罷黜之。但若因一二閣臣循私舞弊,削弱內閣之權,未免因噎廢食!失去臣勞君逸的目的,如果科道以為老臣跋扈,臣自請處分,告老還鄉就是,但內閣諸務乃祖宗成法,不可變!”

申時行固然圓滑,可能做到內閣首輔,又豈是常人。這番話說的漂亮,他自辯的這番話,完全把內閣的利益放在最前麵,至於他個人,隻是略略一提,最後更提出他可以去職,內閣不能削權的話來。

這一來,他就把自己扮成了整個行政官團體的利益代表,獲得了全體行政官的認可與支持。果不期然,申時行話音剛落,內閣次輔許國、三輔王錫爵,六部九卿,各衙司大臣,紛紛下跪,聲援起來。

武官行列,勳戚功臣行列之外就是文官行列,眾行政官這一跪,滿堂朱紫中,文官序列裡隻剩下都察院左都禦史葉千尺和右都禦史嚴亦非在那兒“金雞獨立”了。

二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出班,跪倒,除冠,高呼道:“申閣老自辯犀利,然聽其言如何,觀其行如何?今葉小天一案,還不是申閣老一言而決?閣臣跋扈,科道唯有噤若寒蟬矣。台諫官不可言,留來何用?臣請除官,告老還鄉!”

二人言猶未了,可以不請自來的眾言官忽然自金鑾殿外一擁而入,副都禦史、僉都禦史居首,六科給事中緊隨其後,十三道監察禦史一百多人魚貫而入,齊齊跪倒,官帽鋪了一地:“臣請除官,致仕為民!”

對於科道官和行政官的狗咬狗,腹黑宅男皇帝朱翊鈞平時是很喜聞樂見的,因為身為皇帝,最重要的帝王心術就是在大臣們中間搞平衡,可今天萬曆皇帝卻沒有感到一絲喜悅,隻有一種辛辣的諷刺感。

在他看來,為什麼有備而來的科道官把目標對準了內閣,繼而瞄準了整個文官團體?為什麼行政官們也把對手放在了監察官身上,而不是他這個皇帝?很簡單,因為在人家眼裡,真正的威脅從來都不是他。

“嗬嗬……”

麵對紛紛擺出辭職自清的行政官和監察官,萬曆皇帝隻感到一陣莫名的悲哀,對於高踞上座的自己,更是感到由衷的厭惡。不過,他畢竟是皇帝,而且是個很聰穎的皇帝,隻是簡單一思索,他就做出了權衡。

要保申時行!

原因很簡單,老申作為首輔,還是很聽話的,而台諫官們近來卻是風頭正勁,得壓一壓。萬曆皇帝開口道:“申閣老所言有理,劉禦史所劾誇大其詞了,申閣老請辭之舉,朕不準。申閣老請起!”

申時行本來就沒想走,一聽這話,馬上把官帽又扣回頭上,站了起來。

萬曆皇帝看了看端端正正跪在那裡的葉千尺和嚴亦非,道:“科道官之職責,本就是糾察百官之失。為了能讓你們暢所欲言,國朝規矩,台諫官可風聞奏事,你們有所彈劾,便是儘了本份。動輒聲言辭官,豈非要挾君上?”

這帽子扣得重了點兒,一向以忠臣中的忠臣自許的葉千尺和嚴亦非麵對這句誅心之語,立即頓首道:“臣不敢!臣絕無此意!”

萬曆皇帝淡淡地道“既無此意,那就起來吧!”

葉千尺和嚴亦非無奈,隻好拾起帽子站起,萬曆皇帝冷冷地道:“朕令爾等所議者,唯臥牛司長官葉小天之罪,眾卿不必涉及其他,隻議葉員之罪便是了。”

葉千尺和嚴亦非與申時行、許國等人虎視眈眈地對視一眼,終於放棄了決戰的念頭。兵部尚書喬翰文眼見情狀,向同屬鷹派核心成員的幾名死黨悄悄遞了個眼色,禮部右侍郎林思言便輕咳一聲,出班奏道:“對於葉員該當如何處置,臣有一番見解,願奏於天子裁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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