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梅(1 / 2)

白日提燈 黎青燃 7763 字 1個月前

呼蘭軍像是個鐵桶似的將朔州府城圍得密不透風——唯一透風的關河,也已經因為被炸和天氣回暖而解凍。

指甲蓋大點的小城裡,頗有種黑雲壓城城欲摧的陰霾籠罩在百姓心頭。

涼州本是條件最好的渡河口,可現如今涼州回到了大梁手中,關河解凍,渡河而戰幾乎是胡契人的死穴。守在涼州的夏慶生更是調遣水師,絕不讓胡契人從涼州河段下水。

宇州如今在胡契人手裡,隻要胡契人踏過朔州府城,就能得到對岸接應輕鬆渡河。

這裡便是丹支的眼中釘,肉中刺。

自呼蘭軍到的一天,炮火聲就沒停過,城外常有殺聲震天。百姓們隻能看見緊閉的城門,飄上天空的黑煙,和從城牆上被運下來的傷兵。

之前踏白軍彙到府城時,段胥命他們帶來了大量糧草、箭、木石、桐油,此時派上了用場。丹支軍一波波攻上來,又一波波被箭雨,燃燒的滾木,石頭給逼退。借著府城的地勢,踏白軍死死守著這道關口不讓胡契人踏過。

百姓們見過不了幾日就殺聲震天,黑煙滾滾,可也沒什麼大事,便戰戰兢兢地開始準備過年了。

沒錯,凡人的世界裡,過年才是這世上頭一等的大事。

“小小姐姐,我們要不要買點炮仗呀。”沉英抱著個石頭罐子,在地上撒著石灰粉。

賀思慕揉揉太陽穴,道:“還放炮仗?城外的炮聲還沒聽夠嗎?“

她蹲在地上看著沉英在門外撒出一個不大規整的白色圈圈,就指著那石灰粉圓圈問:“你這是要做什麼?”

“小小姐姐你不知道嗎?你也有不知道的呀!”沉英驕傲地挺起胸膛,如數家珍道:“過年的時候要放炮仗,貼門神,貼福字,在門口用石灰畫圈,驅邪避災!”

賀思慕歪過頭,覺得十分離譜:“為什麼這種事情能驅邪?”

“因為邪祟鬼怪怕鞭炮響,怕門神,怕紅色,還怕石灰粉呀!老人們都這麼說的!”沉英理直氣壯。

賀思慕沉默了片刻,道:“我一直很好奇,這種天才的想法最初是誰編出來的?”

就跟那些上刑場之前遊街的死囚一樣,嘴裡唱著什麼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的歌,不過就是給自己壯個膽罷了。

聽到炮聲都麵不改色,能把門神做成糖人吃,根本不知道紅色是什麼顏色的邪祟——賀思慕拿過沉英手裡的罐子,幫他在門窗前撒起石灰粉來。

最近段胥忙得不見人影,她偶爾隱身去瞧他,他不是在督戰就是在商討軍情,幾乎是不眠不休。這似乎不是個做交易的好時機,更何況她還探不到段胥的底。

賀思慕喃喃道:“他會想要什麼呢?”

破解府城之圍?趕走丹支援軍?收複河山?回歸朝廷做做元帥、宰執?每一個看起來都像是正確答案。

但每一個感覺又不是。

再說按她的規矩,鬼界是不能插手人間政事的,若他的願望是這些,倒是棘手得很。

“誰想要什麼呀?”沉英好奇地問道。

賀思慕抬眼看他,笑道:“你的將軍哥哥呀,你覺得他會有什麼心願呢?”

沉英思索了一會兒,伸出手指比了個八:“我覺得,是每頓飯能吃八個餅。”

“……”

仿佛還覺得不夠,沉英補充道:“都是肉餡兒的。”

“……這聽起來不太像段胥的願望,倒像是你的願望。”

“不不不,我一頓隻能吃三個餅,將軍哥哥這麼厲害,他一定能吃八個。”沉英擺著手,一臉認真地分析著。

“我記得你之前還想跟著段胥打仗,保家衛國呢?”賀思慕提醒他。

沉英眨巴眨巴眼睛,顯然也是想起了他曾經的豪言壯語,他說道:“對啊,胡契人打過來,我們就沒有餅吃了。為了一頓能吃八個餅,將軍哥哥也要把他們趕回去的!”

賀思慕沉默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笑著摸摸他的頭,感慨道:“這真是個實在的孩子。”

“小小姐姐,你為什麼想知道將軍哥哥的心願啊?”沉英突然來了興致,宛如發現了什麼金礦一般,他跟在賀思慕身後,她石灰粉撒到哪裡就追到哪裡。

“我要跟你將軍哥哥做一筆重要的生意,便要知己知彼,才知道如何出價啊。”賀思慕漫不經心地說。

沉英賊賊地笑起來,他說:“小小姐姐,你是不是不好意思了?”

“什麼?”

“你喜歡將軍哥哥吧!所以你想幫他實現心願!你上次跟孟校尉說的,我都聽到了,你說你對將軍哥哥一……一……一見鐘情!”沉英終於想起來了這個成語。

賀思慕無言以對地看著興奮的沉英,露出個和藹的笑容:“對對對,如今看來他和我真是天造的一對,地設的一雙。”

三百多年才遇到這麼一個可結咒的人,可不是天造地設,絕無僅有麼。

沉英不知道為什麼開心得不行,原地一蹦三尺高,圍著賀思慕跳來跳去:“姐姐你果然喜歡將軍哥哥!你多去找他啊!他好久都沒來了!”

賀思慕拿著石灰粉在地上撒來撒去,隻當沉英的話是耳旁風。

沉英卻渾然不覺,他牽著賀思慕的衣袖道:“小小姐姐,我們還有嗩呐!你真的要給將軍哥哥送終時,才吹給他聽嗎?”

賀思慕突然覺得風變得有些微妙起來,她抬眼看去,便對上了院門口段胥的眼睛,這院子真正的主人林鈞正站在他旁邊。

段胥穿著便服,束著發冠,笑意清朗,仿佛他不是一軍的將領,而是鄰家過來做客的兄長。

他黑色的眼眸眨了眨,笑著露出潔白的牙齒:“給我送終?”

這人來得可真是時候。

賀思慕一貫不知道尷尬這倆字怎麼寫,抱著罐子麵不改色道:“將軍大人什麼時候來的?”

“剛到,大概是從天設的一對,地造的一雙開始。果然是地造的一雙,你連送我去地底下的事兒都安排好了。”段胥笑眯眯地揶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