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話(1 / 2)

甄兮當然並不是在詐孟懷安。

她來得早,看到是孟懷安主動走到孟懷璧身後想推他卻被反殺,若是不知前情,旁觀者隻會覺得孟懷安害人不成反被打是活該,但對於了解前因後果的她來說,她理解他的報複行為,也不認為孟懷安對她解釋時帶的那點小心機有什麼不對。

原書中對孟懷安幾乎沒有正麵描寫,隻是從旁人的話中側麵描繪了他從前過的是怎樣的日子。從小生活在輕視和敵意之中,突然多了個正常對待他的人,他難免為了繼續得到她的正常對待而不希望給她留下任何糟糕的印象。

隻是,她剛才猶豫要不要揭穿他時想到了從前在微博上看到的一個段子。說是一個母親為了照顧孩子的情緒,在孩子說謊時並沒有揭穿,她以為這是為他好,然而久而久之,她的孩子竟長成了個不擅長說謊的人——並不是說他不說謊,而是他說著拙劣的謊言,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撒謊,他卻自以為隱瞞得很好。

人與人的交往忌諱交淺言深,可既然她救起了孟懷安,改變了他的未來,就天然地擁有了對他未來人生的責任——當然,這隻是她個人的想法。

“我不是在責備你。”甄兮依然輕聲地說著,“隻是想告訴你,不要說有可能被戳穿的謊言。”

孟懷安嘴唇顫動,好像隨時都會哭出來。

“對不起,兮表姐……”他心中亂成了一團,腦子裡嗡嗡作響,身體也好似沉入水中,一點點下沉。

“沒關係的,我說了我沒怪你。”甄兮道,“昨日你落水回去後可有覺得不適?”

孟懷安一怔,下意識想點頭,想告訴兮表姐,他渾身難受,好得到她的一絲憐惜,可對上她那雙沉靜的眼眸,想起她剛才的話,到喉嚨口的話便被他咽了回去,他搖頭道:“沒有。”

甄兮笑道:“那就好。你現在能站起來麼?”

孟懷安點點頭,低聲坦白道:“我沒受傷……也不疼。”

甄兮見他站了起來,便指了指心湖道:“現在跳下去。”

孟懷安驀地抬頭看著她,困惑又茫然,可隨即他咬唇點頭應了,轉身朝湖邊走去。他想,這是對他撒謊的懲罰,這是他應當受的。

卻聽甄兮道:“我見你那個小堂弟頭上受了傷,即便他不告狀,那樣的傷口也必定會有人過問。我知道你的處境,若被你的長輩們追究起來,我怕你要吃苦頭,倒不如自己吃點小苦,以免去大苦。”

孟懷安雖隻能隱約明白甄兮的意思,可當他知道她這不是在懲罰他,而是在幫他時,他那顆沉入水底的心頓時又熱烈地跳動起來。

他往常不是個會反抗的人,他習慣了忍氣吞聲,習慣了有什麼苦都自己往下咽,因為反抗了也沒用,隻會得到更激烈的鎮壓,對人傾訴也無人會聽,反而會被狠狠嘲笑。

他很小的時候就學會了一個道理,當沒人憐惜你的時候,那就不要表現出哪怕一點脆弱。

可昨日他遇到了兮表姐,遇到了第一個會憐惜他的人,所以他敢從湯嬤嬤桌上搶饅頭吃,敢對孟懷璧實行報複。

他感覺到另一個自己蘇醒了。

但那個自己太張揚了。

兮表姐可以救他一次兩次,卻不可能永遠護著他,他若不能控製自己,遲早會被自己害死,甚至牽連了兮表姐。

孟懷安回頭朝甄兮笑了笑,那笑容十分陽光,滿是少年的青澀與朝氣。

“我明白了,謝謝兮表姐。”

他在湖邊蹲下,試探著探出腳,習慣湖水的冰涼後便整個人沉了下去。

他記得昨日沉入水中時他明明怕得很,可如今或許是因為有兮表姐在,他竟然一點都不怕了,即便水沒過頭頂,他感受到了來自四麵八方的壓力,也毫無懼意。

孟懷安濕漉漉地爬回岸上後,便聽甄兮教他:“不要告狀,不要說你那堂弟一句壞話。彆人問你怎麼弄濕的,你也絕不能說是你堂弟推的。你隻要堅持,你沒有動手就可以了。”

孟懷璧是大房庶子,大老爺孟世英古板公正,對這個庶子又沒那麼寵愛,這其中自然有轉圜餘地。孟懷安是二房庶子,二老爺孟世坤很不喜歡這個庶子,若得知他跟大房庶子的恩怨,很可能不分青紅皂白就會怪罪孟懷安,然而她要的就是孟世坤不分青紅皂白,再加上孟懷安這明顯吃了虧的可憐模樣,大房無論如何都不好再追究,甚至還會攔著孟世坤,也不讓他借題發揮。

孟懷安很認真地點頭應了。

甄兮讓他站到湖畔亭下的避風處,看著他這一身狼狽的模樣十分滿意。他的身體素質看來還不錯,昨日落水後都沒事,所以她今天才想著再冒一次險。不然的話,她怕孟世坤會借機發作,對這個早就看不順眼的庶子施行家法,以孟懷安的小身板,真被打上二十棍,可能會走回原書故事裡的老路。

她絕不能讓這事發生,為此她甚至願意作偽證。

之前,遠遠看到孟懷安在這兒時,她就借口說天氣不錯想要在湖畔亭中作畫而讓青兒回去拿用具,那麼知道真相的人隻有她、孟懷安和孟懷璧三人,她一個“不認識”孟懷安和孟懷璧的外人,有必要說謊麼?在旁人看來,當然沒有,那麼她的話自然可信度極高。

“另外需記得,你不認得我。”甄兮最後又叮囑了一句。

孟懷安鄭重點頭,他與兮表姐的關係,沒必要讓旁人知曉。

二人才剛約定好,便見一行人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一見孟懷安,就將他抓起來帶回去。

甄兮隨手抓了個人問道:“可需要我去做個見證?”

被她抓的那個人愣了愣,他也沒鬨清楚發生了什麼,更不認識甄兮,便隨口應道:“你跟來吧!”

於是甄兮默默地跟在了後頭。

孟懷安沒有掙紮,隻回頭看了甄兮一眼,見她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眼神,他略有些慌亂的心頓時安定下來。

心湖很快便恢複了平靜。

青兒帶著整理好的各種工具匆匆趕來時,看到的便是這一片於她來說有些驚悚的寧靜。

——表小姐呢?!

這時候的甄兮已跟著這些看著凶神惡煞的仆婦和小廝來到了東苑的臥石軒,這是孟世英的書房和會客室。

此刻時間尚早,孟世英尚未去兵部當差,見妾室周氏帶著腦子破了個洞的兒子來哭訴告狀,他不得不先派人去請他的弟弟過來,再著人去把傷人的孟懷安帶過來。先來的是孟懷安,見他渾身濕漉漉的,孟世英不禁皺了皺眉。

甄兮混在仆從中跟著進了臥石軒,還沒輪到她上場,她便躲在一旁,注意到孟世英的神情變化,她知道自己做對了。

身後有人叫了聲“二老爺”,甄兮回頭,隻見一個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沉著臉大步走了過來。他與室內的孟世英長得有些像,隻不過相似的容貌,一個是嚴肅的中年美男子,另一個卻是有著油滑相的中年紈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