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世坤醉了。
酒精腐蝕了他的理智, 接連刺激孟懷安得到的反饋更讓他心情飄到了極點。
他自小就知道這侯府將來不是他的, 好在他也沒什麼野心,靠著侯府蔭襲當了個南城兵馬指揮司副指揮使, 沒有往上爬的上進心,隻是喜好吃喝玩樂,喜歡女色。
因為從小嘴甜會說話,他的母親偏愛他更勝於大哥,除了侯府世子的位置不能給他,即便他鬨出再大的事端,他母親也會護著他。他年輕時乾的最大膽的事,便是將孟懷安的母親誘騙入府, 並且沒讓任何人發現她真正的身份,直到如今,他依然對此得意不已。
他的生活太順遂了, 因此很願意在女人身上多花點心思,如此得到滿足的那一刻便是最好的獎賞。
這次也是,在兮丫頭身上花了不少時間, 他卻一直很有耐心。起初他對她並沒有什麼想法,她的容貌雖然美, 但他在外見識多了, 比她美的不少。後來,他發覺她在任何時候都冷靜得出奇,一個年輕的女子竟然能有這樣的定力,實在令他見獵心喜, 他想看到她露出驚慌失措的表情,在床上更好。
連他自己都沒想到,竟然會花了這麼長的時間,他還真是有耐心啊。
“懷安,你可知你跟你娘很像?”孟世坤像是透過孟懷安在看著另一個人,哈哈一笑道,“特彆是你的眼睛。楚楚可憐地看著人時,讓人忍不住想摧毀一切。當裡頭盛滿絕望時,才是我最愛見到的一幕。”
孟懷安已生不出什麼反抗的心思,低著頭猶如沒有生命的木偶。
見他這副模樣,孟世坤眼裡滿懷興奮和惡意,低頭在他耳邊道:“為父沒耐心了,這便去好好嘗嘗你那兮表姐的味道……你猜她是會反抗到底呢,還是為了名聲、為了你而妥協承受?”
孟懷安身子一抖,在孟世坤鬆開他時,他驀地抓住了孟世坤的手臂:“不要!”
他日日夜夜念著的,對他好得他每每想起都想落淚,他想將她好好護著的,這一輩子都護她周全的兮表姐……怎麼能受那種侮辱!
他驚慌失措又憤怒怨恨地死死抓著孟世坤的手臂,不肯讓他離開。
孟懷安的力氣完全比不上孟世坤,後者隻是猛地一甩手,孟懷安便被丟了出去,額頭撞在桌上,頓時一陣頭昏眼花,整個人軟倒在地。
不知過了多久,孟懷安才慢慢恢複了意識,他身子一抖,驀地想起昏迷前的事,連忙翻身而起,腦中的眩暈讓他身子晃了晃,他卻顧不上了,隻睜眼看去。
屋子裡一片狼藉,滿地都是宣紙碎片,而房門大開,孟世坤不見了。
心裡頓時彌漫上讓孟懷安幾乎窒息的恐慌,他手忙腳亂地爬起來,還沒站穩便衝了出去。
夜色很美,孟懷安在不算明亮的月光下踉踉蹌蹌地奔跑,路上不知被什麼東西絆倒,他好似不怕疼,一骨碌爬起來繼續跑。
兮表姐,兮表姐……千萬不能有事啊!
風和院就在前方,孟懷安腳步一頓,隨即加快了步伐。
甄兮今日早早就睡了,因為身體不太舒服,睡得也不太好,中途醒過幾次,好在她都習慣了,又很快再次睡過去。
但這次醒來時她感覺不太對,好像有什麼東西壓著她,她呼吸都不太順暢了。
與此同時,讓她很厭惡的酒味飄入她的鼻腔。
她的房內,什麼時候藏了酒了?
不適終於讓甄兮睜開了雙眼,她幾乎很快便看清楚,她房間裡有一個人,那人正壓著她!
“你……”甄兮才剛說出一個字,便被一隻有力的手捂住了嘴,她的眼中驀地染上慌亂。
腦海中那一幕幕從未忘卻的記憶畫麵飛快從甄兮的眼前閃過,她的身體完全不受控地抖了起來。
“兮丫頭,你總不給二表叔一個答複,二表叔不想等了。”壓在甄兮身上的男人低笑道,“我想得到的東西,從沒有得不到的,拖延時間可沒用哦。”
孟世坤!
甄兮在驚恐中聽出了孟世坤的聲音,她想掙紮,可手腳像不是她的,她一動都動不了,甚至仿佛失語了,連嗚嗚聲都發不出來。
她努力告訴自己,這是孟世坤,不是她那個酗酒家暴的父親,不怕,不用害怕。
可她眼前隻有揚起的菜刀和噴湧而出的鮮血,以及她那個軟弱的母親最後擋在她麵前的畫麵。
她明明已經很久沒想起來了,她以為自己已經忘了,可是沒有。
她的肌肉在顫抖,她甚至連眨眼睛都做不到。
察覺到身下之人的顫抖以及由此傳遞出來的恐懼,孟世坤心滿意足地笑了:“兮丫頭,二表叔還當你天不怕地不怕呢,原來你也有怕得發抖的這一日?莫怕,二表叔會讓你快樂的。”
甄兮已經聽不到孟世坤在說什麼了。
大顆大顆的淚順著睜大的雙眼滾落麵頰,她幾乎連牙齒都在打架。
為什麼要苟活那麼久呢?剛穿來之時,她就該死的。
為什麼要讓她穿越呢?她在自己的世界什麼都沒了,在這個世界她什麼都不求,什麼都不想要。
就在這時,甄兮身上的男人突然身體一僵,隨後被人狠狠地掀了下去。
“兮表姐!”孟懷安喘著粗氣站在那兒,手中拿著的是一張小板凳,就在前一刻,這張小板凳還跟孟世坤的後腦來了個親密接觸。
從來不及關上的房門外照進來的月光中,孟懷安看清楚了甄兮此刻的模樣。
她的衣物還是完整的,顯然孟世坤並沒來得及做什麼。
然而,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兮表姐哭,也是第一次看到這樣脆弱無助的她。
他的心頓時揪緊了,痛得像是要將他撕裂。
孟懷安雙目逐漸泛紅,他的視線落在孟世坤身上,眼裡是強烈的憤怒與殺意。
他揚起手中的小板凳,下一秒便要繼續往孟世坤頭上砸去!
“懷安!”
甄兮顫抖的聲音令孟懷安驀地停下。
甄兮知道自己沒事了,那地獄般的一幕,已完全過去。
她從床上起身時手還在抖,抓過床邊的外衣披上,下床後先去抱了抱孟懷安,才蹲下去檢查孟世坤的死活。
還好他隻是昏迷了,並未死去,不然事情真的鬨大了。
甄兮擦去臉上的淚水,直到今天她才意識到,她怕是因為那件事而有了創傷後應激障礙,麵對相似的暴力時便不受控地回到了那一刻。
她自嘲地想,大概沒人在被自己父親親手砍死,並且斷氣前還看到母親替她受了一刀死在了她前麵後還不會出現心理問題吧。
見孟懷安還拎著板凳,目光如冰盯著地上躺著的孟世坤,甄兮又一次抱住了他。
她剛才肌肉僵硬地抖個不停,如今手腳無力,可她還是儘全力給了孟懷安一個有力的擁抱。
“謝謝你,懷安。”她低聲道。
孟懷安已比甄兮高了半個頭,她的頭正好靠在他的肩上,她感覺到他正在劇烈地喘息著,身體也因後怕而微微顫抖。
“對不起……”孟懷安先是小聲應了一聲,隨即話語裡帶出了哭腔,“對不起,兮表姐,都是我的錯……”
孟懷安此刻幾乎不敢麵對甄兮。
從前有人說他的娘親是花街柳巷來的,他雖然會在心裡小小地辯駁,可心底深處他又忍不住去想,這或許是真的,不然他怎麼從沒見過他娘親的娘家人?不然孟世坤怎麼可能將他娘親藏在那樣一個小院裡那麼久,卻無人過問?
可是今日孟世坤醉後說的話,卻讓他知道了,原來他娘親是個貴女,不知孟世坤使了什麼手段,讓他娘親隱姓埋名被囚於此。
原來他娘親是不願意的,他都不知當年他的娘親麵對他時是如何的心情。他是他娘親的孩子,可身上也流著一半孟世坤的血……
他想,他娘親每次見到他一定都很傷心憤怒,可她是那麼溫柔的人,一點兒都未顯現出來。
那時候,他是他娘親的累贅,如今卻成了兮表姐的累贅。
兮表姐跟他娘親一樣,明明知道照顧他對他好會受到怎樣的牽連,卻不肯丟下他。
他該怎麼辦……若為了兮表姐好,他該離她遠遠的,不再讓她受到他的牽連。
可他舍不得啊。
若沒有兮表姐像如今這樣陪在他身邊,他真的活不下去。
原來他真的如同孟懷璧所說,是個自私自利的賤人。
孟懷安忍不住哭出聲來,哭聲裡有對甄兮的強烈眷戀,也有對自己的唾棄。
有什麼辦法呢?他就是這樣的爛人,即便明知會牽連到兮表姐,也想抓住這最後的一點溫暖不肯鬆手。
差點被強迫的人是甄兮,可最後卻是她反過來安撫哭得不能自已的孟懷安。
她抱著他,輕輕撫著他,讓他慢慢冷靜下來。
這期間,她一直盯著地上躺著的孟世坤,防著他突然醒來。如今她是得救了,可後麵的事,才是麻煩的開始。
孟懷安終於止住了哭泣,甄兮鬆開他時他下意識地緊了緊,不願她離開,可不過瞬間他便乖巧地鬆了手。
甄兮問道:“懷安,你怎會這時過來?”
孟懷安下意識不想說孟世坤說給他聽的那些話,便垂著頭道:“我今夜有些睡不著,便出來走走,誰知恰好見到他鬼鬼祟祟地翻牆進來了,我便跟了過來。”
他說話時還帶著鼻音,聽起來委屈極了。
甄兮摸摸孟懷安的頭,低聲道:“謝謝。”
“我是男人,本就該護著兮表姐。”孟懷安回道。
甄兮扯了扯嘴角,也沒糾正他,隻看著地上的孟世坤道:“他喝了酒,應當是醉了。我想,他今日過來是醉後衝動,想來他也不願這事弄得人儘皆知。我們將他弄到心湖那邊去,他醒後應當會明白我們也不想鬨大。”
孟懷安不語。
甄兮沒去注意他,她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怎麼把這事好好收尾。想來即便孟世坤不鬨大今日這事,隨後他也會開始找她麻煩……她還得另想辦法拖延。
甄兮忽有所覺,突然抬頭看向房門口。
青兒正瞪大雙眼驚恐地看著屋內的一切。
這邊的動靜這麼大,離得遠的院子是聽不到,可就睡在隔壁的青兒又怎麼會聽不到呢?
沒等甄兮說什麼,身側的孟懷安突然疾步上前,一把將青兒拉扯進屋內,關上房門。
青兒顯然被嚇傻了,被孟懷安一拉,便腿一軟跪坐在地上,驚慌地重複道:“我什麼都沒看到,我什麼都不知道……”
孟懷安眼裡一片冰涼,他想要殺人滅口,但他知道,兮表姐一定不肯。
甄兮慢慢走過來,在青兒麵前蹲下,望著她的眼睛道:“青兒,你看著我。”
青兒驚恐地對上了甄兮的雙眼。
甄兮道:“你不要害怕。我不會對你如何的,二表叔隻是昏了過去,並沒有死,你彆怕。”
甄兮的話讓青兒的心稍稍放下了些,但依然懼怕。
“青兒,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小忙,你願意嗎?”甄兮望著青兒道,此時的她沒有如同往常一樣微笑,麵無表情的臉看著有些嚇人。
青兒知道甄兮原先是孤魂野鬼,雖說後來一直沒見她做什麼壞事,但畢竟人類天生對非我族類心存恐懼,因此她此刻身子一抖,連忙說:“我做,我什麼都做,不要殺我!”
“放心吧,隻要你聽話,我們不會殺你的。”甄兮道,“畢竟有你伺候著,我很滿意。”
青兒的心,終於定了下來。
甄兮威逼完了青兒,便起身看向孟懷安,誰知這一起身急了些,頭一暈險些摔倒,被孟懷安及時扶住。
甄兮衝他笑了笑:“我們快趁他沒醒來前將他搬走吧。”
孟懷安沉默地點頭應了下來。
甄兮不是沒看出先前孟懷安拿凳子要繼續砸孟世坤時的凶狠殺意,她知道那都是因為她,他一直依賴著她,又是個容易衝動的少年人,見她險些被傷害,會如此也正常。
她想了想,望著孟懷安道:“懷安,我阻止你對孟世坤下手,不是因為我對他心軟,而是因為我不希望你背上弑父的心裡負擔。我不希望你為了他這種人,弄臟了手,害了你自己的一生。”
孟懷安動了動嘴唇,眼睛又紅了。
兮表姐為何每時每刻都在全心全意地為他考慮?剛才他哭得那麼丟人,她卻還要安撫他。明明她前一刻才險些受到傷害,她不是不後怕的,在他救下她時,他清楚地看到了她眼裡映著的恐懼和脆弱。可即便她自己仍舊在害怕,卻依然選擇了先安撫他。
他不知道自己上輩子究竟做了怎樣的功德,這輩子才能遇到這麼好的兮表姐。
她待他的好,他怎麼回報得了?
“我明白了。”孟懷安點頭應道。
甄兮心裡一歎,暫時也不好多說,將衣裳穿好,準備把孟世坤搬出去。
心湖那邊算是一個重要的道路岔口,讓孟世坤倒在那兒比較合適,若有人經過發現了他,隻會以為他是自己醉倒在那裡的。
甄兮的身體此刻已脫力,最後是孟懷安和青兒二人合力,而她負責望風,趁著夜色將孟世坤拖到了心湖邊。
幸好香草睡著後推她都叫不醒,不然這事便很難辦了。
三人悄然將孟世坤拖到心湖邊,在最後檢查了一遍孟世坤身上沒有殘留什麼不恰當的東西後,三人便趕緊離開了現場。
孟懷安執意將甄兮和青兒送回了風和院,這才離開。
等孟懷安離開後,青兒鎖上院門,一回頭便看到甄兮正看著她。
她頓時覺得腿腳發軟。
甄兮道:“青兒,你我之間,也就不用拐彎抹角說什麼了。這身體,我用不了多久了,可在它徹底不能用之前,我希望你不要給我添亂。”
青兒連忙點頭,怕甄兮不信,又賭咒發誓:“青兒對天起誓,若將此事說出去,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甄兮道:“那便好。你放心,我不是忘恩負義之徒,你這半年多來伺候得我很滿意,我離開前,會替你安排好後路的。”
青兒隻要此刻不死就行了,哪裡管得著後路的事,連連點頭應下。她雖從未見過這位展現神通,可她懷疑這位上她小姐的身是像說書的說的那樣渡劫來的,想來若要她死是輕而易舉的事,打死她都不敢違背在這位麵前立下的誓言。
見青兒如此表現,甄兮總算放下心來。
這一刻,疲憊接連湧上來,她慢慢走回屋子,合衣躺下,幾乎是瞬息之間便昏睡了過去。
孟懷安離開風和院之後,並沒有回自己的院子。
他一步一步往心湖走去,每走一步,他臉上的表情便冷下來一分。
他不能做到答應兮表姐的事了。
弑父?
他還真不懼。
他忘不了孟世坤先前像提著玩物一樣提著他時說的那些話。喝醉了又如何?喝醉了之後做的事,便能輕易抵消麼?
兮表姐為了他而放過孟世坤,可他卻不想放過。
怎麼能放過孟世坤呢?他害了他的娘親,還想要害兮表姐,他怎麼能繼續讓孟世坤活著?
孟世坤活著一天,兮表姐便要為他擔心一天,可若孟世坤死了,那什麼事都沒了。
當孟懷安遠遠地看到心湖邊的那個身影時,他原本麵無表情的臉上逐漸帶上了笑意。
他笑得甜美,連清亮的眼睛裡都帶上了喜悅。
他娘親的一生都被這個男人毀了呢,他當然不能放過他啊。若可以,他願意讓自己從最開始便不被生下來而換取他娘親順遂一生。可這是不可能發生的,那他隻能替他娘親報仇了啊。
他這麼做,是為了他的娘親,也是為了兮表姐。
他在做的,是這世上最正確的事。即便明日兮表姐會怪罪他,他也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