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這個平常大大咧咧的小姑娘這會兒也嚇壞了, 聽孟懷安問起,連忙說:“青兒姐姐去找大小姐了。”
寄人籬下的一個壞處便是,即使生病了也沒法自己去叫大夫。
知道已經有人去找大夫了,孟懷安便又回到甄兮身邊,接過香草之前的活, 細細地替甄兮擦去臉上的臟汙。
他的動作極為小心,怕弄疼了她,可又想, 或許弄疼了她也好,她便會醒來,衝著他溫柔地笑, 喚他一聲“懷安”。
但他到底還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不肯讓她受一點傷痛。
等好不容易將傷口周圍的臟汙都清理乾淨, 孟懷安這才看向香草道:“兮表姐為什麼會受這麼重的傷?”
他不過就離開了一會兒而已……
“是……韓琇小姐。”香草忙道,“她跑來說表小姐騙了她,還說二少爺喜歡的是表小姐而不是她, 她連當人替身的資格都沒有。韓琇小姐很生氣的樣子,推了表小姐,表小姐便摔倒後磕到了頭, 成了這樣。”
韓琇……
孟懷安咬緊牙關,他知道此刻不是想著報仇的時候,什麼事都得等到兮表姐醒過來再說。
可是,大夫怎麼還不來?
孟懷安驀地站起來,焦躁地來回踱步, 不一會兒卻見青兒慌慌張張地跑進來,見到孟懷安,她一怔,隨即跑過來道:“安少爺,我找不到大小姐!府裡出大事了,到處都是亂哄哄的!好像是侯爺帶著獵隼去城外狩獵散心,結果不甚從馬背上掉了下來,如今不知生死,所有在府裡的主子都去了尋蹤院候著!”
孟懷安眼神猛地一變。
他都沒見過幾次侯爺,對於他這個祖父沒一點感情,得知他摔下馬背了也毫無感覺,他隻是在想,若找不到人去喊大夫,他的兮表姐怎麼辦?
他深吸了口氣,對青兒和香草道:“你們留下照顧兮表姐!”
說完他便跑了出去。
在孟懷安的印象中,他從未來過南園,但他知道尋蹤院在哪裡——往人最多的地方去便是了。
人聲鼎沸,一路上看到的人,表情都是不知真假的凝重,好像摔的那個,是他們的親爹似的。
當孟懷安來到尋蹤院外頭,看到來來往往的大一群人進進出出時,他心中忽然湧上無法抑製的憤怒。
他那個祖父摔了有這麼多人為他跑前跑後,而他的兮表姐傷成了那樣,卻連一個大夫都請不到!
孟懷安來到尋蹤院外就被人攔住了,他還有些許理智,隻對守著的人道:“聽說祖父傷了,我來探望。”
守衛眯眼打量孟懷安,恰好有經過的小廝確認了孟懷安的身份,對方才讓開。
孟懷安此刻沒空跟人計較,迅速走進去,很快便看到了孟昭曦。
這些人裡麵,他唯一有好感,也唯一能求助的人,隻有孟昭曦。
孟昭曦也看到了孟懷安,詫異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見孟懷安正殷切地望著自己,她四下看了看,儘量不惹人注意地走到他跟前。
“懷安堂弟,你怎麼……”她剛開了口,卻被孟懷安打斷。
孟懷安低聲急切道:“大堂姐,兮表姐摔傷了頭,昏迷不醒,需要找大夫……求求你,替她找個大夫來吧!”
孟昭曦聞言忙道:“她怎麼會摔到了頭……你先不要著急,我讓拂柳去找大夫。”
孟懷安提著的心鬆了一半,幸好大堂姐願意幫忙。
可就在這時,一個蒼老威嚴的聲音道:“你來這裡乾什麼?”
孟懷安望向孟昭曦背後,那個白發蒼蒼卻是整個侯府最有話語權的女人。
“祖母,兮表姐受了傷,我來請求替她找一個大夫……”孟懷安連忙說道。
先死了兒子,如今丈夫也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侯夫人此刻的心情可想而知,她冷冷地說:“前幾日兮丫頭才應下離府一事,今日便好巧不巧受了傷?你去告訴她,即便受了傷,她也彆想留下!”
“不,不是,兮表姐是真的撞傷了頭,如今昏迷不醒。隻求祖母救救她!”孟懷安忙解釋道。
“不要叫我祖母!我不是你祖母!”侯夫人疲憊地閉了閉眼,心力交瘁的她再不願意跟孟懷安浪費時間,指指左右道:“把他趕出去,不許讓他進來!”
“祖母……老夫人!”
見旁人要來趕自己出去,孟懷安一咬牙,噗通一聲跪下,雙目通紅地望著侯夫人哽咽道:“老夫人,我求求您了,求您發發慈悲,救救兮表姐吧!我隻有她了啊,我不能沒有她的……求求您,救救她吧!”
侯夫人本來已經轉過身去,聽到孟懷安的話,她氣得發抖,指著孟懷安罵道:“先是懷彬,再是懷旭,好啊,如今還有個你!倒是我小瞧了兮丫頭,什麼端莊自持都是假的,她就是個狐媚子!”
“不是的!兮表姐不是,她從來沒……”
孟懷安的話還沒說完,便被人硬生生架了出去。
他絕望地住了口,扭頭將求救的目光看向孟昭曦。
孟昭曦心生不忍,再加上對甄兮的擔憂,她忙道:“祖母,想來懷安堂弟不會在此事上撒謊,不如……”
“大丫頭,住嘴!”侯夫人此刻心情煩躁得很,連過去一向疼愛的孟昭曦的話也不願意多聽,掉頭便回了屋內。
孟昭曦的母親丁若芳忙拉住她,小聲道:“母親不是早同你說過不要與他們來往,你怎麼不聽?快不要說了。”
孟昭曦咬了咬下唇道:“可是母親,表姐她……”
“她哪算你的表姐?不過是鄉下野丫頭罷了!”丁若芳打斷了孟昭曦的話。
孟昭曦不想跟母親爭辯,隻道:“祖母不願,那我讓拂柳悄悄去找大夫……”
“不許找!你祖母如今是鐵了心的要趕走她,你莫插手。待會兒你兄長出來了,也不許提上半句!”丁若芳叮囑道。
孟世英和孟懷彬,正在屋子裡。
孟昭曦滿臉為難:“可是……”
“你就讓母親少操點心吧。”丁若芳緊緊抓住了女兒的手,又冷冷望了拂柳一眼,嚇得後者隻能鵪鶉似的不敢動。
孟懷安被趕出尋蹤院後並沒有離去,他知道,一旦自己走了,兮表姐便沒指望了。
他真是恨死了侯夫人,她怎麼能那麼汙蔑兮表姐?孟懷彬也好,孟懷旭也好,甚至連他自己,都是主動貼上兮表姐,她明明隻是一個人安安靜靜地活在風和院中,除了幾次幫他,根本不願與旁的事搭上任何關係。
那麼好的兮表姐,憑什麼要被人如此汙蔑!
而唯一對他掏心掏肺好的兮表姐,如今也要離開他了……
孟懷安不敢再想下去,他直接在尋蹤院外跪下,大聲道:“老夫人,求求你救救兮表姐吧!”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他為什麼這麼沒用,為什麼連個大夫都不能為兮表姐請到!
孟懷安一邊忍不住淚流滿麵,一邊大聲卑微地祈求著,隻求裡麵的人能發發善心,救救他的兮表姐。
沒多久,裡麵有人出來了,卻是兩個壯年小廝,直接將他五花大綁,又堵住嘴,丟到一旁。
孟懷安嗚嗚地叫著,沒人理會他。
他使勁掙紮,粗糙的繩子勒入他的皮肉中,他卻一點都不覺得疼。
他們怎麼能這麼狠毒!
那是兮表姐,他的兮表姐啊,為什麼他們不肯救她!
孟懷安不知道自己被綁了多久,直到他掙紮得筋疲力儘,一點兒力氣都沒了,他絕望地放棄了掙紮,雙眼無神地望著前方。
他甚至不敢去想兮表姐此刻如何了。
孟昭曦離開尋蹤院時才發現孟懷安竟被綁著丟在一旁,她連忙要去替他解綁,卻被丁若芳拉住,嚴厲地說:“母親跟你說的話,你都當耳旁風嗎?”
“可是母親……”孟昭曦纖細的手腕被丁若芳拉得生疼,還想據理力爭。
然而丁若芳的眼神讓她明白,她再說什麼都是沒用的。
她咬了咬下唇,突然趁著丁若芳不備,掙脫開她的手,跑到孟懷安身邊,替他將塞嘴的破布取下。
“大堂姐……我沒騙人,兮表姐真的傷很重……”孟懷安哭著說,聲音嘶啞,有氣無力。
“我知道,我知道……”孟昭曦也忍不住紅了眼眶,她替孟懷安解開繩索,“我陪你去看表姐……”
然而,孟昭曦才剛替孟懷安解開繩索,就被丁若芳身邊的幾個嬤嬤抓起,強行帶了回去。
“母親,您做什麼,放開我……”孟昭曦的聲音,逐漸遠去。
連同拂柳,也被一並帶回去了。
丁若芳甚至沒多看孟懷安一眼便離開了。
孟懷安慢慢從地上爬起來,站立半晌,他扭頭看向尋蹤院,眼裡的絕望被刻骨的仇恨取代。
他收回視線,再沒看任何人,腳步踉蹌地往風和院跑去。
越是靠近風和院,孟懷安便越是忐忑。
等到了,他也沒敢進屋,隻安靜地站在院子裡,聽著裡頭的動靜。
許久,沒聽到令他恐懼的動靜,他才推門而入。
香草和青兒一個坐在床邊,一個站在桌旁,見孟懷安回來了,立即滿懷希冀地看了過來。
孟懷安哭過求過,也被人綁過,此刻他雙目通紅,喉嚨也難受得緊,身上都是灰塵泥土,比府裡的小廝都不如。
“安少爺,大夫……”青兒大著膽子問道。
孟懷安沒理她,走向甄兮時腳下還打了個跌,險些摔了。
他終於走到床邊坐下,想去抓甄兮的手時,才發現自己的手上太臟了,他連忙站起身要去洗淨手,卻在此時聽到甄兮微弱的聲音:“懷安……”
孟懷安身子一抖,兩行熱淚洶湧而下,他慌慌張張坐了回去,終於看到他的兮表姐睜開了眼睛。
甄兮雖是醒了,腦袋卻又疼又暈,即使躺著,那種暈頭轉向的感覺也讓她想吐。
她是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這樣死去。
“兮表姐,我很沒用,連大夫都找不到……”孟懷安哭著說。他連本來就弄臟了,哭出的眼淚將麵頰畫成一道道的,有些滑稽。
甄兮彎了彎唇:“多大的人了……小花貓似的。”
孟懷安刹那間哭得更大聲了。
他不奢求跟兮表姐一輩子都在一起了,隻要她能活著就好,他隻要偶爾能看上她一眼就可以滿足了……
他這樣的人,果然沒有資格讓兮表姐這樣好的人陪著他。
甄兮費儘力氣抓住了孟懷安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