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懷安沉默了很久,最後讓青兒先退出去了。
他腦子裡有雜亂的聲音,一會兒對青兒的話嗤之以鼻,一會兒又相信青兒的話,相信兮表姐還好好活著。
最終,所有的腦內爭執,都化作了一聲哽咽。
從侯府回來後,甄兮乖乖等了好幾天,但始終沒能等到青兒的到來。而她,連問問懷安為什麼還不把青兒送來都做不到,隻能天天吃喜歡吃的東西,聽喜歡聽的書……
如此將養了幾日,她的左手已差不多恢複,但右手依然無法亂動。
等不到青兒的到來,甄兮也不打算就將希望放在青兒一人身上,於是她對紅豆比劃了許久,才將自己的意思表達清楚——她要做女紅。
這位對甄兮懷有適度善意的丫鬟,在得知了甄兮的意圖之後,很有些詫異,隻覺得她手都傷成這樣了,眼睛又看不到,怎麼還能做女紅?
紅豆很多事都不能自己做主,便硬著頭皮跑去跟馬嬤嬤說,馬嬤嬤隨口就應了下來,一個瞎子想做女紅?那不是很有意思的事麼?攔著做什麼!
於是,甄兮便擁有了針頭線腦。
她還記得自己當初剛跟青兒學女紅時,給懷安做了個香囊,不知再做一個送他,是否能引來他的探究?而且,其實每個人的繡活都有不同,懷安自己可能看不出來,但青兒應當能看出來吧?畢竟她可是青兒手把手教出來的。
至於眼瞎加隻有左手能不能做好繡活一事,就不在甄兮的考慮範圍內了。
不行也得行啊,頂多就是手指多戳兩個窟窿罷了。她現在連在看不見的情況下用左手拿筷子吃飯這種事都已開始學著做了,在看不見的情況下做女紅一事,照舊也難不住她。
甄兮做女紅時沒挑時間,懷安有時候來會看到她在做什麼,但從未在意。她也想過是不是要提前引起他的注意,又怕他會阻止她做這事,便沒太高調,隻想著等成品出來後再說,因此,懷安隻看得到她在繡東西,卻不知她在做什麼。
因為看不到,裁剪是個大問題,甄兮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讓紅豆明白,她要做的是個香囊,請她幫自己裁剪好了好幾份,之後才一點點摸索著縫。
做第一個的時候,甄兮幾乎每一針都要戳傷自己的手,等後來稍微熟練一點,她才能少受一點傷害。
甄兮看不到,便不知道自己做得如何,花了幾天時間,最終選了一個她覺得可能是做得最好的。
不過即便是最好的,她隨便摸摸便覺得肯定是不堪入目,可她已經儘力了。
甄兮雖然看不到,但懷安的存在感其實很強,這幾天他來得並不勤,有時候來了看一眼就走,有時候來都不來。
無聊的日子特彆難熬,甄兮幾乎是數著手指算日子,很快便發覺自己來了竟然有快半個月了。
除了第一天懷安因為情緒過於激動而弄傷了她的掌心,那之後他就再沒有碰到她一下,隻是在慢慢消磨她的自我。
她很清楚懷安的意圖,他太聰明了,知道怎麼拿人的弱點下手。而且他還很有耐心,似乎並不介意為了報仇而多花一點功夫。
每一次短暫的接觸,都讓甄兮覺得懷安既熟悉又陌生,同時也漸漸對自己的決定多了那麼一點不確定。
時間已進入八月,甄兮還記得,懷安的生辰是在中秋。
她作為“兮表姐”時,沒能陪他過生辰,如今時間上可以陪他過了,可身份上又不合適了。
香囊做好的這一天,甄兮打算將它給懷安,但不巧的是,一整天她都沒見到懷安。
直到天黑下來,她察覺到外頭有不一般的動靜,這才忙站了起來。
眼睛看不見了的一個好處是,她必須更多地用聽覺和觸覺等,她如今的聽覺已比過去好了很多,可以準確地聽出來懷安的腳步聲。
她如今已熟悉了自己住的地方,走出門去時,速度比剛來時快了不少。
廂房的門一打開,甄兮便感覺到,有視線落在自己臉上。
她摸著牆慢慢走過去,感覺到差不多了,便笑著將手中緊握的香囊遞了出去。
伸直的手撐著有一會兒,沒人說話,她隻能感覺到風從耳邊吹過時的涼意。
然後,她察覺到手上一痛,捏在手中的香囊竟被人打了出去。而她自己也因那力道沒站穩而踉蹌著跪坐在地。
“你在做什麼?”
瞿懷安冷著臉在甄兮跟前蹲下,看也不看掉落在旁的香囊,隻盯著甄兮的臉,半晌後冷漠地笑了起來,“學兮表姐學得很努力呢。可你要弄清楚呀,你隻是個贗品。”
甄兮想,要她學“兮表姐”的人是懷安,不讓她學的也是他,可見男人心也是很令人難以捉摸的。
可是,他為什麼就不能看上一眼呢?說不定隻要一眼,他就能發覺不對勁了。
她跟懷安相處了一整年,她知道他的觀察能力有多強,隻要他能察覺到疑點,那麼他得知真相的那一天也就不遠了。
沒法說話,甄兮隻好就著這個姿勢摸索那掉落的香囊。
但很快,她就感覺到懷安起了身,一聲不吭地走了。
再過了一會兒,她才摸到那個香囊,起身後她孤零零地站著,她知道懷安並不在身旁。
她腦中突然想起剛才懷安那冷漠的語氣。
真的,除了音色是一模一樣的,他的語氣會讓她覺得,他就像是換了個人。
甄兮忽然覺得有些意興闌珊。
紅豆這時候突然在一旁出聲問道:“韓姨娘,可要回去了?”
甄兮點點頭,緊緊握住手中的香囊,突然將它遞給了她。
紅豆表情詫異:“這是,給奴婢的?”
見甄兮點頭,她麵上一喜,連忙接過後道謝:“多謝韓姨娘,奴婢很喜歡。”
甄兮轉身,按照記憶中的路線往回走去。
香囊從她手裡送不出去的話,那麼就掛在紅豆身上吧,在紅豆身上被懷安看到的概率還高些。
甄兮送了這一回香囊之後,便沒再碰女紅。
她還記得,自己最初想要告訴懷安真相,是因為不希望他因仇恨而毀了自己。可她近兩天突然發覺,懷安來的次數,實際上是減少了的。
她在想,他是不是想通了,準備放下仇恨了?
若真如此,她便沒必要再跟他說什麼了。
她有時候還是會想起死之前聽到的懷安對她說的那些話,他若真知道了她的身份……她有種會很麻煩的預感。
但她還未完全決定好,還在觀望。
時間過得很快,到了瞿懷安生辰這日。
護國公府裡很熱鬨,甄兮聽得分明。然而那些熱鬨,都與她無關。
今日是懷安的生辰,同樣也是中秋,闔家團圓之日,跟她沒什麼關係。
安靜地躺在床上準備入睡時,甄兮忽然想起了自己在現代的日子。
她的父親家暴她母親,然而在最初,他們一家三口,其實很幸福。不僅僅是中秋佳節,其餘的節日,以及不是節日的那些普通日子,她與父母,過著普通但溫馨的日子。
事情是在她高中時起了變化,她父親開始賭博、酗酒,變成了她不認識的模樣。起初因為她要高考,她母親還瞞著她,到她上了大學,假期回家時,她母親身上的傷痕開始遮掩不住,她便也知道了真相。
她試過很多辦法,包括報警,然而問題都出在一件事上——她母親並不想跟她父親分開。
她當然理解她母親是什麼想法。頭十幾年,她母親和她父親很恩愛,是旁人都羨慕的神仙眷侶,連她這個女兒都插不進他們之間。
因此,每次她勸說她母親離開她父親時,她母親隻會說:“這隻是暫時的,他遲早有一天會變回去的。”
她曾經因想起過去的幸福生活而動搖過,但在一次次的失望後,大學畢業之時她還是決定要帶她母親離開。
隻是,在她跟母親約定好離開的那一天,她母親臨時變卦,她不得不回那個家去找她母親,然後……便被她那得知她們要走的父親堵個正著,氣瘋了的他就著醉意向她們揮起了菜刀。
在父母恩愛之時,甄兮也想過將來要找一個跟她父親一樣好的男人當丈夫。她高中沒來得及早戀,大學時卻得知了父親對母親的家暴,那時候她的三觀受到了極大的衝擊——曾經那麼恩愛的夫妻,都能變成如今這樣,愛情這東西,真的可以相信嗎?
她大學四年,拒絕了每一個追求她的男人,沒有談過一場戀愛。
因為她的父母,她對愛情極不信任。
因此,懷安說對她是男女之情,她是不信的,在她看來這就是兒戲中的兒戲,隻是因為他是懷安,她不會說太難聽的話。
她如今隻要一想到這事,便很抗拒。
甄兮正煩心著,忽然聽到房門被人撞開的聲音。
她驀地坐了起來,側耳細聽,那個熟悉的腳步聲比以往沉重一些,正慢慢向她走來。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次應該不會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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