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瞿琰趕到時, 隻見到那個名為韓琇的女子已氣絕而亡, 而他的小表弟,頭抵著她的肩膀, 一動不動。
他還記得,懷安曾對他說, 韓琇害死了他的兮表姐,他想報複她, 用最讓她痛苦的方法逼迫她到崩潰為止。
瞿琰並不讚同懷安的想法,但他願意縱容他。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懷安竟然會在決定殺了她之後情緒崩潰。
“懷安。”他的手按在瞿懷安肩上。
瞿懷安很久之後才慢慢抬起頭來, 他眼睛通紅, 滿臉淚痕, 臉上卻帶著脆弱縹緲的笑:“表哥,這次是我親手殺死了兮表姐呢。”
瞿琰麵容沉靜:“懷安,她不是你的兮表姐, 她是韓琇, 是害死你兮表姐的仇人。”
瞿懷安臉上的笑容更大了些, 兩行淚不受控製地洶湧而下:“不是的, 她就是兮表姐。”
瞿琰皺了皺眉,下一刻卻見瞿懷安笑著說:“我恨她。”
瞿琰順著他的話道:“她害死了你的兮表姐,你恨她是應該的。”
“不,”瞿懷安緩緩地搖著頭,“我恨兮表姐。”
在說完不怪他之後,他那死而複生的兮表姐便又一次死去了。
那一刻他幾乎瘋了。
他想到她最初的那些異常, 想到她曾經那麼努力想告訴他,她究竟是誰,卻因為他不肯靠近她,不肯等她解釋而失敗。
他最最喜歡的兮表姐,在重新活過來之後,卻被他如此虐待,最後還被他親自吩咐殺死。
他明明幾次三番覺得她與兮表姐是那麼相像,卻沒有更近一步……他竟然沒有認出她來!
他恨自己恨得想要陪她一起去。
然後,他想到了更多。
她將香囊送給紅豆,是為了讓紅豆多在他麵前出現,好讓他發現,是麼?可後來她又想將它要回去,是不想再告訴他,她究竟是誰了吧?
剛才他注意到了,她可以看到了,她看得到他。
最後她對他說,她不怪他……她什麼時候開始可以說話的呢?明明可以出聲,為什麼偏不肯告訴他真相?即便起初他不會信她,可他們之間的共同回憶那麼多,她隨便說些什麼,他遲早會信她的啊。
可她沒有。
兮表姐真是個說話不算數的狠心人。
他記起,還在侯府時,她死前答應了他,若還有來生,她會試著像愛一個男人一樣來愛他。
騙子。
她明明可以告訴他真相,卻偏偏不說,是她讓他親手害死了她。她怎麼可能因為他將她當成她自己就崩潰呢?全都是假的,她就是想死,想離開他而已。
她根本不在乎他,她就隻想離開他,不惜讓他背負親手殺死她的罪責。
他恨她。
聽到懷安的話,瞿琰麵露驚訝。
怎麼會是……恨?
瞿懷安緩緩起身,他一點點將衣服上的褶皺弄整齊,看著瞿琰,麵帶微笑地懇求道:“表哥,你會幫我嗎?”
瞿琰覺得懷安此刻的情況有哪裡不對,但又說不上來,他隻是點頭道:“你想做什麼?”
“謝謝表哥。”瞿懷安先是甜甜地笑了下,然後才彎著眉眼道,“我想找到兮表姐。”
兮表姐能借屍還魂一次,就能借屍還魂兩次。
她想離開他,他偏不許。
他要找到她,當著她的麵問問她,她怎麼能說話不算數,怎麼能棄他而去?
從前是他沒能力,可這次……無論如何,他都會找到她,再也不讓她離開。
瞿琰蹙眉道:“懷安,甄兮姑娘已經死了。”
“我知道,”瞿懷安點點頭,“可她又複活了。她能複活一次,便能複活第二次。”
“懷安……人死不能複生。”瞿琰再勸。他知道甄兮對於懷安很重要,但沒想到,她都死兩個多月了,他還沒緩過神來,竟以為她還活著。
早知當初他便不配合他了,未曾想到,懷安竟會假戲真做,真以為甄兮姑娘還活著。
“彆人不可以,但兮表姐可以。”瞿懷安清澈如水洗過的雙眸定定看著瞿琰,“表哥,我儘量不給你惹麻煩,你可不可以借些人給我差遣?”
“懷安……”懷安的眼神令人無法拒絕,可瞿琰心中不安。
“表哥,娘親去後,兮表姐是第一個對我好的人,我不能沒有她……”瞿懷安耷拉著眉眼,格外可憐。
聽他提起娘親,瞿琰頓時失去了阻攔的意誌。
罷了,小姑姑和表弟受了太多的苦,便由著他去鬨吧,鬨過一場後,總能從悲痛中走出來。
瞿琰對瞿懷安有著對旁人難以想象的縱容,在無法勸服他之後,便派了些給他,同時私底下叮囑雷鳴和彭力,由得懷安折騰,但見他傷害自己,定要阻止。
瞿懷安根本不管瞿琰私下跟派給他的人說了些什麼,他滿腦子隻有“找到兮表姐”這一件事。
他先將青兒叫到跟前,讓她把甄兮借屍還魂一事,極為詳細地再說了一遍。
之前他其實並不完全相信青兒的話,她所說的事實,對當時的他來說更像是一種慰藉,他知道兮表姐其實不是真的死了,心裡也能好受一點。
但如今,他已知曉借屍還魂確有其事,那麼就要弄清楚其中的每個細節。
與此同時,他也讓人去通知韓家,韓琇已死的事,同時詢問她當時自儘的細節。
青兒不清楚瞿懷安為什麼一問再問,她隻是將自己知道的事情再細細說了一遍:“來侯府的路上,小姐病了,臥床不起,奴婢那日去看她,卻發現她沒了呼吸,渾身都涼了,奴婢剛要去找人時小姐卻活了過來。活過來的表小姐先是在床上哭了兩日,奴婢叫她也不理,後來才問奴婢一些問題。那時候奴婢便知道了,她不是我家小姐。”
瞿懷安靜靜聽著,偶爾再問兩句,然後便讓青兒下去了。
去韓家報信詢問的是梁木,韓家顯然不敢得罪瞿家,得知女兒“病逝”也不敢說什麼,梁木詢問韓琇被送走之前自儘的事時也沒什麼好隱瞞的,詳細地說了。
按照韓家的說法,他們發現韓琇時,她正躺在地上,應當是床單打成的結並不牢靠,在她吊上去之後便鬆開了,讓她保住了一命。
瞿懷安聽完梁木的彙報後多問了一句:“發現她之前,她一人在屋子待了多久?”
韓家恰好無意間提起過時間問題,梁木想過後回道:“至少一個時辰。”
瞿懷安讓所有人都退了下去。
韓琇的屍身早讓人帶出去埋葬了,他坐在前兩個月甄兮時常倚靠的美人榻上,蹙眉思索著。
顯然,韓琇上吊之後便死了,那之後的,一直都是兮表姐。結合兩次情況來看,兮表姐都是在人剛涼之後沒多久借屍還的魂。
兮表姐原先究竟是什麼人呢?她這回,又會到誰的身上去?
前一次他不知道,但之後兮表姐從死去到附身到韓琇身上,時間沒超過一整天,他隻要立即去尋找今日到明日有誰是死而複生……不,重病、重傷者都要查探。
瞿懷安知道這事無異於大海撈針,可即便花上幾個月、幾年他都不會放棄尋找。
兮表姐真是天真,以為這就能拋下他麼?
不可能的,這輩子他不找到她不會放棄的,等見到了她,他還有很多話想跟她想,想問問她,她究竟為何對他如此狠心。
瞿懷安閉了眼,躺在那張美人榻上,纖細蒼白的指尖輕輕摩挲著,仿佛他日思夜想的人,就在他掌下。
兮表姐……我真的好想你。
皇覺寺。
一處幽靜的寮房中的某一間,突然傳來一聲細微的響動。
甄兮睜開了雙眼,望著陌生的天花板,她許久沒有出聲。
果然,還是沒死成。
她抬起手放在眼前,這隻手細嫩白皙,有著常年不見天日的蒼白之色,跟韓琇那充滿朝氣的細皮嫩肉沒法比。
甄兮有些厭倦地翻了個身,連探尋她此刻處境的念頭都沒有。
不知過了多久,甄兮聽到外頭有人在說話。
屋內很安靜,外頭的聲音便全部傳入了甄兮耳中。
說話的是兩個女人,歲數都不大的樣子。
“都一個時辰了,你進去看看王妃是不是還活著……”
“憑什麼我去?我才不去,要去你去。”
“丹桂,往常王妃對你最好,她最記掛的人便是你,怎麼都應該是你進去吧!”
“光嘴上最好有什麼用?咱們被困在這兒,好吃好喝的都跟咱們沾不了邊,待我再好還不是天天吃素!往常總念叨著王妃死了就可以回王府的人可是你啊百合,這怎麼都是該你進去看吧!”
兩人正小聲爭執著,冷不防屋子門突然打開,她們口中議論的人,正站在門口。
“娘、娘娘!”聽聲音名叫丹桂的女子驚呼了一聲,連忙福身道。
另一個女子慢了半拍,也連忙低頭喚道:“娘娘!”
名叫丹桂的女子五官明豔,一雙桃花眼十分靈動,看著就不是安分的性子。
另一個叫百合的女子容貌上就普通了許多,人看著老實本分,然而從剛才聽到的話來看,真是人不可貌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