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芸花越聽越皺眉,如此勢力想要打壓,何等艱難!
怪不得縣太爺堂堂地方父母官被田家逼成這幅樣子,壟斷豪富又是地頭蛇,他一個外來官員任期一滿便被調走,與田家對抗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兩人沉默一會兒,陸芸花又問:“除了綠津馬幫首領外,田家是否還有其它背景?”
田家再能掌控他們縣也隻是個普通富商,這地方富商不少,綠津作為這片最大最好的草場為什麼會給一個平平無奇的田家獨家授權?不是田家付出了驚天財富,就隻能是田家背後還有其他馬幫也要敬著三分的勢力。
“是有,京城的。”
陸村長看起來不願細說,隻含糊了個意思,陸芸花卻聽了更是頭疼。
難道隻能白白認了這倒黴事情不成?
陸芸花神思不屬拜彆陸村長,她先去了秦嬸家,陸木匠居然已經把東西送來了,隻剩阿婆劉氏說石磨還要明天才到,花婆婆今晚想把那石磨再修整地更精密些。
陸芸花看所有東西都好,主要原料黃豆也合格,正好石磨沒到開不了工,六叔他們又因為情緒大起大落又忙碌一下午看起來十分疲憊。
陸芸花便做了主:“今天好好休息,明日我們早早開工。”
“可是……”陸六叔先想反駁,順著陸芸花的眼神看了一圈臉上儘是疲憊之色的家人,還是咽下想馬上開工的話語。
心裡藏著事情,陸芸花在家裡看到和陸榕洋玩耍的雲晏、長生也隻是勉強笑笑,伸手各摸了一把孩子們的腦袋,她進屋同等待消息的餘氏說話。
雲晏臉上笑嘻嘻的表情逐漸斂去,他很會琢磨人的心情,看出此時陸芸花心情很不好,疑惑問:“陸姐姐這是怎麼啦?”
“應該是秦嬸嬸家裡的事情罷。”陸榕洋一臉認真和長生玩撿石子,抬眼看過來的時候白白軟軟的臉蛋居然看起來有點冷漠:“大人的事情我們孩子想來想去沒用的,什麼都做不了。”
雲晏沒覺得不妥,他從剛開始就知道陸榕洋麵對姐姐阿娘和麵對彆人是兩個麵孔。
他也覺得陸榕洋說的有道理,專心同兩個弟弟玩起撿石子,他眼力好手指也靈活,在三人中可謂“技術頂尖”。隻是他有時候毛毛躁躁,會因為急切而漏過飛起來的小石頭,榕洋不如他手指靈活,但他性格冷靜,動作慢吞吞反而準確率更高。
不管雲晏和陸榕洋哪個是第一都和第三的長生沒什麼關係,好在他天性樂觀,也不為自己每次都輸而生氣,還能樂滋滋拍著手看兩個哥哥你來我往。
雲晏耳力很好,他麵色逐漸因為陸芸花和餘氏之前的談話凝重起來,小白牙咬著嘴唇,顯然氣得要命。
陸榕洋看他這樣,還以為他因為遊戲輸了而生氣,冷著小臉默默失誤好幾次。
一個心不在焉,一個有意放水,最終贏的居然是一直傻樂著認真玩遊戲的小長生。
長生:哇!
雲晏:……
雲晏一把撈起長生,隻說了句“今天不玩了”便急急匆匆朝家裡跑去。
陸榕洋下意識追了幾步,最後還是在原地歎了口氣,嘴角垂下來看起來有點喪氣,他喃喃道:“以後遊戲還是讓他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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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晏還不知道有這種好事,才進家門就“師父!”、“師父”地往大堂去,他路過柯耿,順手把肩膀上掙紮不休的長生塞進他懷裡,柯耿正在練功,順手接過,不禁和長生茫然看著雲晏像一頭憤怒的小野豬一樣衝向大堂。
白巡聽見聲音瞬間靠著椅背滑下,馬上把書蓋在臉上裝作啥也不知道,好似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卓儀正用他那握慣了刀柄所以布滿繭子的手笨拙地剝著堅果外皮,聽二徒弟風風火火過來也不著急,把堅果放到旁邊那一小堆裡才拍著手坐直:“在這。”
“師父!”雲晏一頭幾步撞進卓儀懷裡,卓儀紋絲不動,一隻手還小心翼翼護著堅果堆免得他撞倒。
卓儀把他抱起來放在腿上,安撫地拍拍他的背,用他低沉溫和的聲音輕問:“怎麼了?”
白巡聽他這聲音感覺極其不習慣,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臉上的書蓋得嚴嚴實實,但顯然也在默默聽著。
“怎麼了?我問了長生,他說什麼都沒發生啊?”柯耿額頭帶著汗水牽著師弟進來,後麵居然還跟著聽見聲音格外好奇的呼雷。
雲晏在師父懷裡埋了一會兒,坐正,氣呼呼揉了一把蹲坐在旁邊歪頭看他的呼雷的腦袋。
“師父!我今天在陸姐姐家聽說一件事情,和之前我們剛來時候幫了我們的秦嬸家有關……”
雲晏添油加醋把今天“偷聽”到的事情講給大家聽,果然眾人無不越聽越生氣,隻是白巡這個平時嫉惡如仇的居然隻沉著臉轉著他兩顆小魚,顯然想著什麼事情。
雲晏說得口乾舌燥,陸芸花和秦嬸關係好,她因為秦嬸的事情煩憂,雲晏自然也跟著看田家不順眼,又因他家做事實在惡心,更對他家厭惡至極。
他撇著嘴巴說氣話:“反正田家那少爺也是個普通人,我隨隨便便就……”
“雲晏!”
他還未說完,卓儀低聲嗬斥打斷了他未儘之語:“慎言。”
因為定居生活而顯得越發散漫的雲晏幾乎在瞬間僵住,他低下頭,順從地讓卓儀把他放在地上。
“你若是真去你們師父可要氣死了!”白巡眼光流轉,似笑非笑。
柯耿看二師弟這些日子真的有點鬆懈,把他順手拉倒旁邊,三個徒弟老老實實站在卓儀麵前垂著頭,要多可憐就有多可憐。
卓儀是那種平時相處起來很寡言,但是很溫和可靠、讓人感覺脾氣很好的人,從外形說,他身材高大挺拔,行走動臥間具是利落,很難不讓人覺得局促,但他總會認真又笨手笨腳的做一些生活雜事,久而久之難免讓人覺得像麵對一隻毛茸茸的大熊:不會傷害你,還很笨拙可愛。
但……熊外形再可愛,終歸是凶狠的肉食捕獵者,卓儀也是。當他皺起眉間,濃黑的眉毛下一雙鋒銳的眼睛看過來時,往昔那些關於“笨拙”的印象全都一瞬中消失,隻讓人留下條件反射產生的戰栗。
他凝視著幾個徒弟,尤其是雲晏。
這孩子從前經曆不好,本身就有些嫉惡如仇,現在更是厭惡一切利用權勢草菅人命的人,若現在不好好教導,很難說以後會變成什麼樣子。
他撫摸著自己因為練刀而變形的手指,沉沉歎息:“你們幾個過來坐下罷。”
看徒弟小鵪鶉一樣排隊坐好,雲晏更是低著頭不敢說話,他語重心長道:“你們是不是覺得……我們會武就高於那些手無寸鐵的普通人?”
雲晏聽他這麼說,急忙前傾身子,眼淚不斷流下,之前橫衝直撞的小野豬瞬間像丟了媽媽,手足無措地待在大葉子下躲雨,身上毛毛被無情淋濕,可憐極了。
他不停搖著頭,哽咽著說:“師……父,師父我沒有,嗚嗚……我沒有。”
呼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它看雲晏哭成這樣,卓儀又是一臉嚴肅,也“嗚嗚”的哀叫,還用大腦袋去頂卓儀的膝蓋。
顯然在求情。
卓儀硬著心腸沒有安慰他,他把呼雷按到一旁,繼續說:“阿晏,和那些有權有財的人一樣,我們比彆人多出來的是‘武力’。”
“這世上既有用這些東西去壓迫彆人、去做壞事的人,也有用它們修橋造路、樂善好施的人,權勢和金錢本身並沒有錯,你說對嗎?”
柯耿拉著聽不太懂的長生,臉上若有所思,雲晏默默點頭表示認同,要不是那些善舉他也活不到現在。
卓儀頓了頓,接著說:“普通人在我們習武之人手中如同陶瓷易碎,若我們不管住自己,利用武力去做什麼,和那些用權勢金錢做壞事的人有什麼區彆?”
“我不求你們習武一定要做一個什麼‘大俠’,隻希望你們不濫用它,成為一個自己都不知道的‘惡人’。”
“若他做了惡事,能為他定罪的絕不是我們某個人,而是律法。”
這話對於雲晏來說是很重的打擊,因為就在剛剛他都覺得自己是在行俠仗義,他一直把卓儀這個“天下第一大俠”當做自己的目標,誰知道被卓儀這樣教育,晴天霹靂不為過。
卓儀從前雖說帶著徒弟們,卻不會在真的在做事的時候帶著他們一起,大多把他們放在就近朋友那裡,所以三個孩子對於卓儀的事跡也不算非常清楚。
雲晏哭得身子一抽一抽,還是抽抽噎噎倔強地問:“那為什麼縣太爺明明知道田家做得不對,還不用律法懲罰他,反而讓秦嬸一家遭他欺負?”
卓儀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答,他摸著手間厚繭,斬釘截鐵:“那便是這律法不嚴,不足以動搖他身後力量,我們便努力讓他這力量消失、律法嚴明。”
那些什麼勢力傾軋、勾心鬥角都不必說給孩子知曉,童年的時候,明亮又堅定的信念才是值得傳遞過去的東西。
“我會處理這件事的,你們先回去想想吧,有什麼我們明日再說。”
卓儀看雲晏用手抹著眼淚,深色袖口的濕了一片,隻得無奈讓柯耿帶兩個師弟回房間,還示意他好好安慰一下雲晏。
柯耿點頭表示收到,拉著兩個師弟出了堂屋,還能隱隱約約聽到他在安慰哭個不停的雲晏。
“唉……”
卓儀長長歎一口氣,手指捏著眉間,顯然很頭痛的樣子。
“真是養兒一百歲,憂心九十九啊……”白巡扯長了調子調笑他,又漫不經心問:“顧晨不是說京城那邊進展不錯嘛?現在對手的一條狗都如此猖狂,哪裡算得上‘不錯’?”
“應當是消息還沒傳過來。”卓儀繼續剝起堅果,又變回那個笨拙的大熊。
白巡又開口,這次語氣有點嘲諷:“我是搞不懂你那時候乾什麼瘋了一樣去弄這‘天下第一’,你才退隱多久?這從前說的承諾就全無了。”
“我少時看過一句話。”
“一位前輩說‘俠以武犯禁’,那時不懂,後來不得不懂,就隻想這天下太平。”卓儀小心分出一半堅果推給白巡,這是剝給孩子們的,現在也隻能他兩分著吃了。
白巡哼一聲也不知是什麼意思,吊兒郎當撿起一顆扔到嘴裡:“偏你講究大義、道德高尚!”
獨自氣哼哼一會兒,又無奈地接著提醒“江湖裡罵你的不少,你和顧晨搞得現在江湖人束手束腳,江湖是有些不講道義的人的,你在這的消息可不要泄露。”
他又撿了一個放進嘴裡咬得哢哢作響,含糊說道:“長生……藏好了,顧晨那邊的消息是‘狗急跳牆’。”
“嗯。”卓儀沉穩地磕著堅果,胸有成竹:“我和陸前輩在,無事。”
白巡:“那田家這事情你準備怎麼處理?”
卓儀擦乾淨桌上的堅果皮:“我準備去一次綠津找馬幫幫主,我曾和他有些交情,可以說上幾句。”
“至於後頭……顧晨那邊消息傳過來縣太爺若還是抓不住機會……他也不必繼續當這個父母官了。”
白巡吃掉最後一顆堅果,快活地摸出小魚轉起來:“隨你,但阿黑給我傳了消息,幫裡確實丟東西了,我要回去盯著……這村女,還真是邪門。”
“嗯?”卓儀想了想:“那便隻能把孩子們托付給陸前輩。”
白巡哼哼直笑:“你去綠津也算為了那村女,阿耿他們不是同她關係好?怎麼不放到她家去。”
“如何能這樣。”卓儀手掌輕輕按在白巡肩膀上,還怕他的小魚掉在地上,貼心地選了另一隻胳膊,白巡卻像被熊重擊一樣,痛苦地歪了身子,
卓儀:“我看到惡想要製止,蓋因我自己的目標如此,如何能像你說的那樣想?”
“還有就是……從前說了許多次,對小娘子——勿論。”
“也莫要總喚人家‘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