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懵懂與死亡(1 / 2)

麵對紅著眼圈故作堅強的榕洋,卓儀難得的語塞了,他知道現在最重要的是弄清楚榕洋為什麼會這麼想。雖說他們家日常生活中看起來是“慈父嚴母”,教育孩子的多是陸芸花,可實際上陸芸花才是父母中比較寵愛孩子們的那一個,往日孩子們要是有什麼心事也多是她先注意到。

卓儀不是不愛孩子們,隻是他從小就是放養長大,在他的觀念中很多事情孩子們會自己想通,這個過程就是成長的過程,那些痛苦也是人生必要的一種磨煉。

如果說陸芸花是愛護著花園每一朵花、會給它們施肥剪枝的認真園丁,那卓儀就是注意著花園裡花草樹木不會長歪,其餘隨它的天性的隨性園丁。

雖說陸芸花和卓儀沒有就教育問題談過什麼,但雙方的教育方式還是在潛移默化地影響著對方。所以和從前不同,卓儀沒有直接問榕洋為什麼會有這樣離譜的想法,隻是伸手摸了摸他的頭,認真又堅定地回答了他的問題。

卓儀:“榕洋,這隻是風寒……你好好吃藥,幾天就能好。”

卓儀很清楚自己也是孩子們的長輩,就算榕洋叫他“姐夫”,在他看來也和叫著自己“阿爹”的阿耿他們沒有什麼區彆。既然同樣作為長輩,那就沒有遇到這樣的事情就去找好像更熟悉這種情況的陸芸花的道理,因為這本身也是他作為父親的一種責任。

榕洋一雙眼角稍微有些下垂的圓眼睛不覺悄悄顫動幾下,他迷茫地體會著身上的痛苦,感覺自己的身體裡就像鎖了一座火爐,灼燒一般的痛從前胸傳到嗓子,他知道卓儀的話是真的,姐夫沒有理由騙自己,但是不知道從何而來的恐懼和惶然還是叫他無法安寧。

但他沒有再說什麼試圖讓卓儀理解自己的心情,隻是把這種說不出的心情埋在心裡,佯裝無事,和往常似的露出一個抿著嘴唇的微笑,他臉頰因為病中十分蒼白,有種讓人心疼的乖巧:“我知道了,姐夫。”

“咳咳……”在說話時候榕洋隻覺得喉嚨中撕裂一般的痛,忍不住發出劇烈地咳嗽聲,好不容易止住,懨懨喝下卓儀喂到嘴邊的溫水,他再次勉強露出一個小小的微笑,聲音有點嘶啞:“姐夫……咳咳……”

他喘了口氣,慢慢躺下,乖巧地自己蓋上了被子,隻露出一雙黑烏烏的大眼睛,聲音悶悶地從被子裡傳來,聽起來正常了許多:“姐夫去忙吧,我睡一會兒就好了。”

卓儀注視著他的眼睛,見他眼神似乎有些躲閃地避開了,甚至在自己的注視中往被子更深處縮了縮,微不可查地歎了口氣,沒再說什麼,隻是伸手幫他掖了掖被子,果真起身離開。

榕洋掩飾想法的動作和表情在孩子中算是很精湛的,要是阿耿、雲晏或者是長生中任何一個坐在這都能被他這樣騙過去,但……這樣稚嫩的掩飾手段可騙不了卓儀這樣見多識廣的大人。

卓儀當然不會就此一走了之,真的讓榕洋自己悶頭去想……想不通不說,說不定還會鑽了牛角尖反而加重病情。畢竟病中的人總是會有些奇怪又悲觀的想法,更何況榕洋這樣心思比較沉、有什麼事情都自己憋著的孩子。

他去了自己和陸芸花的房間,直直走到一邊的櫃子裡,從裡麵拿出來一個小小的木頭盒子。似乎已經在來時的路上做好了決定,又似乎在從前就有所想法,卓儀的步伐沒有一點停頓,甚至連最後一次打開盒子摸一摸裡麵的東西、再懷念一番的動作都沒有。

走到榕洋的屋子門口,卓儀輕輕敲了敲房門,靈敏的耳朵聽見裡麵發出被子“淅淅索索”的聲音,已經可以想象出榕洋是怎麼給自己蓋好被子又翻身背對房門裝作已經睡著的樣子。他耐心地停頓了一下,等裡麵安靜下來才輕輕推開房門。

卓儀腳步很輕,他有心解開榕洋的心結,卻因為榕洋咀嚼的姿態笨拙得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所以他想了想,隻是將盒子的蓋子打開,把它端端正正放在榕洋的枕頭邊上,這就準備離開。

榕洋聽見動靜悄悄動了動身子,不經意瞟了一眼盒子裡麵的東西,這下連裝睡都顧不上了,他急急坐起身子,用這還有些沙啞的聲音低低叫住了已經走到門口的卓儀:“姐、姐夫!”

腳步頓住,卓儀轉身望向榕洋,見他隻是捧著手上的盒子不說話,睜著大眼睛定定望著自己,便也隻能帶著些無奈地露出一個溫和的微笑,又轉身坐回榕洋床鋪邊的凳子上。

這凳子有些小,卓儀身高體壯,坐著難免有些局促,但他依舊腰背挺直,像一座永遠不會倒下的山嶽,就像他一直以來給榕洋留下的印象。

“姐夫。”榕洋把盒子小心放在膝蓋上,接過了卓儀遞給自己的水杯小小抿了一口,等聲音稍微被溫水溫柔地滋潤後才繼續說道:“姐夫……這是牛骨珠嗎?”

“嗯。”卓儀耐心解釋:“不過這並不是新做的……它是從前我師父送給我的珠子。”

卓儀並不意外榕洋會認識牛骨珠,因為阿耿、雲晏和長生三個孩子每一個手裡都有他送的珠子,就算往日阿耿和長生不怎麼把自己的珠子拿出來,雲晏那個喜歡顯擺的孩子也肯定會把自己的珠子給對自己而言很重要的弟弟看。

不過那些珠子是他確定這幾個孩子確實要和他生活在一起的時候,去找了牛骨親自磨出來的,就和榕洋拿在手裡的這一串一樣,他這一串是他師父為了他親手磨出來的。

“……我小時候也有身子不好的日子。”卓儀眼神不自覺有些放空,頓了一下才回過神,望著榕洋的眼神平和又沉靜,帶著作為父輩的愛護和疼惜,他繼續說道:“當時我師父聽說牛骨珠可以保佑孩子無病無災、身體康健,這才特意找了牛骨為我做了一串珠子。”

“榕洋。”榕洋聽著似乎也入了神,低頭看著手裡的珠子不知道想著什麼。卓儀再次伸手輕輕摸了摸這個孩子的發頂,感覺手下的小腦袋不自覺蹭了蹭他的手心,唇角也帶起幾分笑意:“……好孩子,不要害怕,珠子上有很多祝福……會保佑你長大像我一樣健康。”

榕洋抬頭去看卓儀的表情,卻隻是一句話都沒有說,甚至在沉默一會兒以後迅速低下頭去,就這樣看著手中木盒裡麵那因為時間而微微泛黃的牛骨珠串,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卓儀並沒有催促他,他耐心地坐在床邊,好像不論榕洋做出什麼決定都可以接受,不管他選擇說或者不說,卓儀都有耐心等待他、幫助他漸漸走出心裡的陰霾,就像陸芸花一直以來做的那樣。

“……姐夫。”

小小年紀經曆過許多許多事情的榕洋還是明白陸芸花一直告訴他們的道理:不論有什麼一定要說出來,如果不說出來彆人不可能理解你的想法,如果親人之間都靠相處那一定會很累。

他似乎糾結許久,其實隻是在整理著自己紛亂的心思,想把這些自己都不甚明晰的情緒向信任之人傾訴。

“阿爹病的時候我還小。”榕洋把牛骨珠握在手裡,好像它真的給予了自己很多勇氣:“但是……或許我記事比彆的孩子早一些,阿爹在病榻上的樣子我還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