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老蘇(1 / 2)

準點狙擊 唐酒卿 8639 字 1個月前

蘇鶴亭是個騙子, 他爸也是。從他有記憶起,父子倆就在流浪。他學會的第一句話是“快跑”,因為他爸總讓他放風。有時候警察來了, 他爸會帶頭先跑, 等跑遠了,才記起自己還有個兒子。

“像我這樣的大人, 超級不靠譜哦。”老蘇的胡茬正刮到一半,忽然回過頭, 臉上笑嘻嘻的, “雖然爸爸還是愛你的,但是小蘇,將來可千萬不要變成爸爸這樣的人。”

他長得一表人才, 卻是個無賴, 平時把自己捯飭得光鮮亮麗, 屁股後麵其實欠了一堆債。他不賭博,也沒什麼特彆的愛好,就是老覺得自己能成大事,所以從不把錢當作錢,很舍得花。等錢花完了, 他又四處去借, 借完一輪又一輪, 最終把朋友都借成了仇人。

他們沒有家, 老蘇不敢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有時, 蘇鶴亭在半夜醒來, 能聽見老蘇的電話響個不停。

蘇鶴亭問:“你怎麼不接電話?”

老蘇戴著耳機打遊戲, 把一包薯片儘數倒進口中, 裝聽不見。他心比天高, 卻對生活沒有計劃,經常整夜打遊戲。

蘇鶴亭得不到回應,便趴在發潮的被褥上,目光透過房間的窗子,對著五光十色的夜場燈光發呆。

老蘇玩到淩晨,丟給他二十塊,說:“去買兩籠包子回來,要韭菜雞蛋的。我先睡一會兒,你回來記得叫我,彆自己偷吃哦。”

老蘇講話總帶個“哦”,不刻意,好像是習慣,從他少年起就這樣,似乎這樣講話就能使人答應他的所有要求。

蘇鶴亭跳下床,穿好鞋,在拎不拎外套中猶豫。沒人會喊他天冷添衣,他必須自己做判斷。最終,他拎上外套,揣起老蘇給的錢,出門買包子。

門外是舊居民區,潦草的樓層間扯了好多塑料棚布擋雨,看著亂七八糟,像是野蠻生長的灌木叢。

蘇鶴亭兩步跳下台階,天還沒亮。他感覺冷,就套上了外套。外套又薄又小,露著他的兩隻瘦手腕,擋不住濕冷的風。他把手揣進兜裡,蹚過水窪,走出巷子。

“小蘇,”騎自行車路過牛奶工看見蘇鶴亭,猛地刹車,放下一條腿,一路滑到蘇鶴亭跟前,問,“你爸在家嗎?我得問問他,他打算什麼時候還錢啊?”

蘇鶴亭腳尖挪動,道:“……快了。”

牛奶工說:“彆說快了,每次都快了,給個確切時間!”

蘇鶴亭鞋底踩到了石子,硌得他心慌。他揣在兜裡的手指緊揪,像犯錯,心裡也不知道老蘇什麼時候能還錢。路上過來過往好些人,都拿眼睛瞟他。半晌,他從兜裡把那二十塊掏出來,遞向牛奶工。

牛奶工彎腰,從蘇鶴亭手裡把二十塊拿走,道:“彆怪叔叔凶,我給你爸借的錢不是閒錢,沒有收利息已經是情分。他當初說就借一周應應急,現在欠了幾個月,還把我電話拉黑了。我沒見過他這麼厚臉皮的人,真不是個東西。你,”他伸出手,把蘇鶴亭的薄外套拉了拉,“瘦成這樣,他也不管!唉,上車吧你,跟叔叔回家吃飯。”

蘇鶴亭道:“不用——”

牛奶工已經把他拎了起來,放在了自行車的後座上,說:“走吧!”

自行車“哐當”一晃,衝向前方。

牛奶工的家不遠,騎車兩分鐘就到了。他老婆正在給小孩做早飯,那小孩一聽車鈴響,就跑到門口,一個勁兒地喊:“爸!爸!”

他老婆把飯端出來,說:“彆嚎了,吵死人了!”

牛奶工停好自行車,把蘇鶴亭拎下來,道:“有小客人。”

蘇鶴亭抄著兜,跟他老婆對視,片刻後,又把手伸出來,說:“……阿姨好。”

他老婆解開圍裙,眉一挑,笑笑:“小蘇啊,你爸爸出門啦?”

牛奶工說:“他爸出不出門都一樣。小蘇,過來,洗洗手吃飯。”

他老婆把圍裙塞回櫃子裡,轉身時白了牛奶工一眼。她進廚房,把碗筷摔得震天響,一會兒端著碗出來,又笑著說:“小蘇,快坐。”

蘇鶴亭在那目光裡覺察到一些情緒,那讓他如坐針氈。他說“謝謝”,在座椅上規矩得像個小木雕。

牛奶工道:“這奶是熱的,你趁熱喝。”

蘇鶴亭抬起手,剛碰到杯子。

牛奶工老婆忽然伸手,把杯子拿走,擱到兒子麵前,說:“你彆這麼催人吃飯,太燙了。來,小蘇,先喝水吧?水是溫的。”

蘇鶴亭縮起手指。

牛奶工吃一半,問:“你爸今天沒事乾吧?”

他老婆皮笑肉不笑:“他爸能有什麼事情乾?前幾天給他介紹工作,他嫌棄人家工資少,看不上呢。”

牛奶工說:“做人要踏踏實實,不能總是好高騖遠。他成天說自己要發財,有什麼老板看中他的天賦,要給他投資,結果都是騙人的。”

他老婆把那杯子裡的牛奶倒給兒子,道:“那也比不上你,錢多得到處給人借。小蘇,人呢,要有自知之明,你說對不對?不能總想著天上掉餡餅,那都是沒影兒的事。像你叔叔說的,做人要踏踏實實。你吃完回家,跟你爸好好說一說,讓他找份正經工作,把錢還了。我覺得吧,人除了要有自知之明,還得有羞恥心。羞恥心是什麼你懂嗎?就是……”

她講話笑眯眯的,甚至算得上柔聲細語,把羞恥心是什麼給蘇鶴亭講完,又把厚臉皮是什麼也講了一遍。

蘇鶴亭坐在桌對麵,身上仿佛戴著鐐銬,是個前來聆聽教誨的小罪人。他垂著眼眸,幾次想要擠出笑容,可是太難了,他還沒有學會如何偽裝,已經開始懂得狼狽。

牛奶工老婆說話的時候,小孩一直在吵鬨。他比蘇鶴亭小幾歲,腳蹬著桌子,用勺子把碗敲得當當響。那熱牛奶濺出來,灑到蘇鶴亭的身上,一次又一次。

一頓飯吃完,蘇鶴亭向牛奶工告彆。他跨出門,聽見牛奶工老婆說:“你搞慈善嗎?真把自己當富翁啦?接濟完大的再接濟小的,還等著他們父子倆謝謝你呢?你看他們誰像有臉皮的!”

蘇鶴亭下了台階。

他老婆對著門,大聲說:“小蘇,下次沒飯吃了,記得再站巷子口等一等,這兒住著幾百戶人家,你餓不著!”

寒風凜凜,蘇鶴亭卻覺得臉燙。他一鼓作氣,跑出巷子,跑過街道,在微微亮的晨光裡,衝進家門。老蘇正橫在床上,呼呼大睡。

蘇鶴亭氣喘籲籲,他說:“喂。”

老蘇沒反應。

蘇鶴亭撲過去,捶了他兩下,喊道:“喂!”

老蘇驚醒,以為是要債的來了,一骨碌爬起來,見是蘇鶴亭,又鬆了口氣。他問:“包子呢?”

蘇鶴亭說:“你為什麼不去工作?”

老蘇倒回床上,呈大字張開手臂,道:“我在工作,等人家看了我的策劃,我們就能搬家了。”他側過頭,看著蘇鶴亭,又笑,好像沒煩惱似的,“到時候你想住什麼樣的大房子?爸爸都可以給你買哦。”

蘇鶴亭突然脫了外套,扔向老蘇。

老蘇接住外套,問:“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