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老蘇(2 / 2)

準點狙擊 唐酒卿 8639 字 2個月前

蘇鶴亭一瞬間紅了眼眶,道:“騙子!”

他們像浮萍一樣漂泊,每一次,老蘇都會這麼對蘇鶴亭說。他把自己視為天才,對多年前的成功念念不忘,至今不肯向現實低頭。

他眨眨眼,說:“是啊,我是大騙子,你是小騙子嘛。”

蘇鶴亭道:“還錢。”

老蘇撐頭,說:“還還還,掙到了一定還,可是現在還沒掙到,你不要催爸爸,爸爸……我也很著急。”

他說著翻過身,麵朝牆壁。

房間裡沒開燈,有一股潮濕的黴味。老蘇價格不菲的西裝掛在牆壁上,電腦還亮著。過了片刻,老蘇又回過頭,在昏暗中對蘇鶴亭露出模糊的笑容,道:“你不要生氣,爸爸帶你去工作好嗎?”

他起身,穿上那件西裝,係好領帶,然後牽著蘇鶴亭,去了附近的遊戲廳。

老蘇讓蘇鶴亭坐在板凳上,用一百塊跟人賭台球。他打到下午,掙到了五百塊,把錢給蘇鶴亭,說:“去玩吧。”

他蹲著身,托著腮,那和蘇鶴亭相似的眼睛裡滿是驕傲,仿佛期待在兒子麵前找回自信。

蘇鶴亭把錢推給老蘇,道:“還錢。”

“哎呀,”老蘇用手指戳他的臉頰,“我知道,我還。這五百塊是給你的,你拿去想怎麼花怎麼花,好不好?”

蘇鶴亭臉頰被戳得鼓鼓,他低頭看那五百塊,想起牛奶工老婆的話,還有自己外套上的牛奶漬。

老蘇收回手指,把自己的嘴角推上去,說:“你開心點嘛。”

蘇鶴亭小聲問:“……你真的會還嗎?”

老蘇道:“嗯啊,我發誓。”

老蘇拉著蘇鶴亭,玩了會兒遊戲。蘇鶴亭坐在凳子上,腳勉強能夠得著地麵。他經常坐在老蘇身邊,看老蘇玩遊戲或者做數據。偶爾,老蘇會把過不去的關卡都交給他。他在這方麵有種特彆的專注度,可惜那時還沒人告訴他這意味著什麼。

老蘇耐心不夠,玩到中途就跑了。他的台球打得不錯,準備再贏幾把。蘇鶴亭一個人坐在遊戲機前,看他跟人談笑風生。

約摸十點左右,外邊的天黑透了,下起雨來。遊戲廳裡的人越來越多,到處煙霧繚繞。蘇鶴亭肚子餓,聽見了老蘇開球時“嘭”的響聲。

周圍人一片叫好,但緊接著,又響起了一聲“嘭”。這次的“嘭”比台球撞擊聲更響亮,是子彈射爆遊戲機的聲音。

遊戲廳內尖叫連連,慌亂時人潮擁擠,把蘇鶴亭擠撞到角落裡。他在那人影憧憧間喊著“爸爸”,幾分鐘後,他爸爸被人拿槍托擊翻在地。

老蘇口吐鮮血,牙齒都被打掉了。他債主太多,竟然記不起來對方是誰。他伏在地上,一隻手被拉高,聽到“還錢”兩個字時,還能笑起來,用他一貫的話術:“我最近——”

對方給他一拳,又拽起他的頭發,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想得很好嘛,拍拍屁股就跑了,把幾百萬的爛賬都留給我們。”

老蘇流了鼻血,他沒有手擦,隻能用力抽兩下,目光亂飄,飄向蘇鶴亭的方向,又飄走,說:“這怎麼說呢,都是權宜之計。我最近又做了個新的,你們要不把它拿走?賣給光軌區。”

對方蹲下身,抽出匕首,用刀刃拍了拍他的臉頰,道:“現在誰不知道你做的東西不值錢?時代變了,光軌區早不用你這種廢物,沒人要你的東西。”

老蘇的鼻血淌到地上,他說:“怎麼會,係統又無法取代人,我總比它們有閃光點,碰到識貨的……”

對方道:“什麼都彆說了。”

蘇鶴亭給人拎起來,拖到前麵。他攥著那五百塊,還不明白事情的嚴重,眼神如同驚慌的小獸。

對方折了老蘇的兩根手指,在老蘇的吃痛聲中,慢條斯理地說:“我聽說你兒子解了係統設的題。”

老蘇痛得話不成句,在喘息中,倉皇否認:“他才多大?我解的,都是我解的!”

對方說:“是嗎?那他沒用了,還是個拖油瓶,我替你解決掉。”

槍口抵在蘇鶴亭的腦袋上,上膛的聲音清晰,讓老蘇發出喊叫。他不知是痛還是怕,道:“等等!”

他看向蘇鶴亭,眼睛亮晶晶的,是眼淚。

蘇鶴亭沒見過老蘇哭,他從口袋裡拿出那五百塊,飛快地遞向對方。

對方道:“五百塊可不夠,要你來還才可以呀。”

老蘇哽咽起來:“彆這樣。”

對方說:“不然怎麼辦?你能把自己右手的手指都切下來給我嗎?如果你能,這筆賬就算了,我可以拿著這些手指向顧客賠罪。如果你不能,我就拿你兒子還錢啦。”

老蘇道:“我能!”

對方把刀遞過去,指著老蘇右手的中指,說:“來吧,先從這根開始。”

老蘇握住刀,狠狠心,切了下去。那一下痛徹心扉,讓他涕泗狂流,血都濺到了他臉上。

對方說:“夠男人,再來一根吧。”

蘇鶴亭攥著錢的手發抖,他扔掉錢,衝了兩步,被拎了起來。他喊道:“爸爸!”

老蘇咬緊牙關,把刀尖對準自己的食指。他猛地一用力——刀懸在半空,他從喉間溢出哭聲,鼻血和手上的血混在一起,幾分鐘後,他突然鬆開刀,大哭起來:“我還給你,我想辦法還給你!”

對方說:“我說過了,你切完,我走人,不然你兒子就沒了。你怕痛啊?那這樣好了,我幫你。”

他拾起刀,對準老蘇的食指,一刀就切了下去。老蘇再次發出號叫,讓蘇鶴亭渾身發抖。

對方說:“還有三根。”

老蘇抱住手,拚命搖頭。他張了張嘴,臉上的汗和淚一起流,然後他說:“拿走吧。”

這句話像是魔咒,讓他痛不欲生。他閉上眼,不敢看蘇鶴亭,額頭重重地砸在地上,聲音顫抖。

“……把我兒子拿走吧。”

深秋的雨一顆接一顆掉在地上,很快就在地上積出水窪。蘇鶴亭是被老蘇切掉的手指,他淋在雨裡時,聽見老蘇在後麵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