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赦熱孝在身不曾來上朝,賈敬卻在朝堂上。當這些消息猶如炮仗一樣一個一個被點燃的時候,賈赦將目光投向了皇子們。皇子們都站在班列前麵,賈敬隻能看機背影。
一個一個的掃過去,賈敬發現從太子到大皇子都不同程度的繃直了脊背,隻有六皇子的狀態是最鬆弛的。
鳳子龍孫自出身之日起就受最好的教育,而能在後宮平安長大,幾乎沒一個單純的。進入六部行走的皇子更是皆已成年,喜怒不形於色是基本要求。但是人可以經過長期訓練控製麵部表情,卻很難控製身上的每一塊肌肉。
那麼為什麼眾皇子中,得知這個消息後皆有不同程度的緊張和震驚,唯有六皇子司徒硫如此淡然呢?仿佛一切皆在他預判之中一般。
賈敬站著班列中未曾說話,心中卻打了個問號。
但是這幾個消息連珠兒炸下來,卻一石激起千層浪,朝堂上頓時展開了激烈的討論。
之前彈劾賈赦那言官姓陳,陳禦史聽了這消息,再接再厲道:“啟奏皇上,現在大理寺卿顏大人已經證實所謂的茫茫大士、渺渺真人並不在京城,但賈赦府上活捉的一僧一道卻死在了大理寺。這足以證明什麼在靈堂之上活捉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實乃自導自演。
賈赦作為榮國公世子,實不該宣傳這些怪力亂神。我等讀聖賢書,更不信那些子虛烏有之事。但是神佛鬼怪之事,民間向來信念甚篤。榮國府弄虛作假,編造謠言,製造來曆,實乃居心叵測!”
陳禦史倒沒將話說得過於直白,但是‘製造來曆’這四個字實乃誅心之言。要知道一國之君稱之為‘天之子’實際上也是編造來曆。誰不是爹生娘養的□□凡胎呢?尤其本朝太|祖更是出生貧寒,祖上三代都沒發達過。太|祖登基時候,往祖上封三代,哪個來曆不是編的呢?
關鍵是能上朝皆不是蠢人,誰能聽不出這弦外之音?
致和帝坐在龍椅之上,目光掃過群臣,在賈敬身上稍作停留。
一筆寫不出兩個賈字,雖然這刀光劍影是衝著榮國府去的,但是寧國府也難以獨善其身,致和帝想看看賈敬的反應。
賈敬能有什麼反應,如果目光能殺人,現在陳禦史都死了十七八回了。不過賈敬依舊沒發言。賈敬一時半刻還沒想到突然出現在保定的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是怎麼回事。賈敬隻是覺得這是一個針對太子的局,若是應對不好,寧榮二府便是覆巢之下無完卵。賈敬需要多觀察局勢,小心應對。
賈敬心中翻江倒海,王子騰心中也排山倒海呀。
明明得到消息說榮國府的一僧一道已經死了,為何會突然出現在保定。那麼,難道那許多人親眼所有的賈赦活捉一僧一道真的自導自演?
看那陳禦史對賈赦步步緊逼,是要治榮國府於死地了,但是王子騰已經顧不得這些了。王子騰現在滿腦子想的是出現在保定的一僧一道哪裡來的,自己派人在榮國府殺的又是誰?死在大理寺的又是誰?怎麼憑空出現了這許多茫茫大士、渺渺真人?
大皇子司徒岩心中驚駭比之王子騰不遑多讓。難道榮國府的一僧一道和大理寺的一僧一道都是假的?
賈赦自導自演連送兩對一僧一道給自己殺是意欲何為?
司徒岩自然也安排了人彈劾賈赦,但是並非陳禦史。那麼現在冒出來的陳禦史是誰安排的?即便現在朝上局麵對寧榮二府十分不利,司徒岩也覺得渾身發冷,覺得自己正在走入一個看不見出口的陷阱。
寧榮二府最烜赫的時候,可是執掌了平安州和京營兩大兵權,現在榮國公過世,賈赦便是自導自演了活捉茫茫大士、渺渺真人之事,想扭轉榮國府的困局,也是在孝期,最遲也要三年後才能入朝為官。而賈敬現在任著兵部右侍郎。
現在陳禦史起了話頭直指榮國府心懷不軌,立刻便有人將話題引至賈敬處:“啟奏皇上,榮國公戰功赫赫,為國立下汗馬功勞。現在榮國公離世,朝廷痛失肱骨。然生老病死人力不可違,但榮國公的哀榮不可免,兵部右侍郎賈敬乃是榮國公親侄子,按理應齊衰一年。”
賈敬目光一凜:果然來了。
那日在榮國府東院的書房,賈赦曾提醒過自己,仔細有人以守孝為由逼自己丁憂,這不就來了麼?
叔伯過世,官員大多是奪情留任在本朝有先例可尋,若是單有人提賈敬理應守孝之事,於賈敬而言倒是不痛不癢。
但是先提賈赦自導自演活捉一僧一道,弄虛作假‘編造來曆’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又扯出五年前通靈寶玉之事,最後再引向賈敬所任的這個兵部右侍郎。這一套組合拳下來,是要徹底卸了寧榮二府的兵權呐。
“臣附議!”
“臣附議!”
……
此言一出,朝堂上自然附議者眾。有資格上朝的皆不是蠢人。且不管出現在賈代善靈堂的一僧一道到底怎麼回事,死了的兩對僧道和出現在保定的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孰真孰假,在場的誰也看得出這許多事集中發生不是巧合。如此精妙的布局,寧榮二府無論怎麼應對都要傷筋動骨,自然少不了有人落井下石。
太子太傅張修走出班列道:“啟奏皇上,臣以為現在關於茫茫大士、渺渺真人鬨榮國公靈堂一案尚未結案,此時便給榮國公世子定性不妥。微臣以為,朝堂乃是討論軍國大事的地方,此等怪力亂神之語豈能搬上朝堂。不若徹查此事,若是有人裝神弄鬼,嚴懲不貸。至於兵部右侍郎賈敬,雖為榮國公之侄,但在任上無過,當按先例奪情留任。”
張修此言一出,朝上又是不少人心中暗驚。
張修便是賈赦的先嶽父,張氏之父。因賈瑚落水一事,張家兄弟打上榮國府,兩家交惡,後來賈赦續弦,竟是繞過張家,從此以後兩家徹底斷了往來。沒想到這許多年過去了,張修竟然替賈赦解圍了。
其實張修倒不是替賈赦解圍,而是替太子解圍。明眼人都知道這次來勢洶洶的圍剿看似對準榮國府,其實是卸太子一係的兵權呢。張修作為太子太傅,也在一條船上,此時大局為重,自然是要放下私怨的。
“臣附議!”
“臣附議!”
……
畢竟太子才是名正言順的儲君,即便因五年前榮國公辭官榮養而有所折損,依舊有不少支持者。張太傅都衝前頭了,這些支持者自然會跟著壯聲勢。因而張修的話也是附議一片。
張太傅在朝中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他的加入讓原本一邊倒的局勢重新回到了平衡,而且張太傅也給此事定了調子:朝堂就是不討論神神鬼鬼的地方。如此一來,朝會上無人再說針對賈赦的誅心之言。
一僧一道的事情尚需徹查,最後定了此事查證後再議,此次朝會便退了。
散朝的時候,賈敬擺出了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愁眉緊縮,額頭皺成一個川字,登車回府。直到上車之後放下車簾,賈敬緊繃的臉才放鬆下來,眼中露出一絲狠厲。幕後黑手是要置寧榮二府於死地了,那自己也不必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