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那場雪, 斷斷續續下到了除夜中午, 太陽才從雲後飄了出來,暖融融的陽光照得人心也暖起來。
二房一大家子來到公主府過年, 兩房有十年沒在一塊守歲了, 小二十口人聚在一塊, 大半還是孩子,格外熱鬨。
年長的聚在一塊說話,年幼的在陸夷光和陸見遊的帶領下在外麵放爆竹煙花。
蔡氏和南康長公主說著陸初凝回門的事,今天還是陸初凝歸寧的日子, 因為是除夕, 所以兩口子隻用了午飯便回了。
南康長公主笑著道,“鄭家門風清正, 男子最是疼媳婦不過。”
想起女兒含羞帶怯的臉龐以及風度翩翩的女婿, 蔡氏再是認同不過, 真心實意道, “多虧大嫂, 凝兒才能得了這段好姻緣。”
“姻緣天注定, 是小兩口自己有緣分。”南康長公主笑。
旁邊, 紅光滿麵的陸衍笑嗬嗬看著陸見深陸見湛兄弟, “你們倆可得加把勁,妹妹都出閣了, 你們兩個做哥哥的哪好落後太多。”
陸見湛攤手做無奈狀, “我也娶媳婦啊, 可誰知道您侄媳婦躲哪了, 這緣分它就是不來,我也著急的很,要不二叔幫我催催看。”
陸衍大笑。
“明兒起開始做客,你擦亮眼睛,千萬彆讓你的緣分從眼皮子底下溜走。”陸見深打趣。
陸見湛哥倆好的攬住他的肩頭,“大哥彆笑二哥,彼此彼此。”
“你倆都抓緊點,明年沒指望了,爭取後年除夕能讓我和你們母親抱上孫子孫女。”陸徵說出新年願望。
恰在此時,外麵爆發一陣劈裡啪啦的鞭炮聲,伴隨著大叫大笑聲,久久不絕。
屋內眾人也跟著笑起來。
相較於陸父的熱鬨喜慶,鎮北侯府顯得格外冷冷清清。
擺滿了珍饈美食的圓桌上攏共隻有三個人,蕭琢蕭玉鏘父子以及溫禦醫,溫禦醫便是蕭琢師兄。師兄弟二人一文一武,時下文人講究不為良相便為良醫,溫禦醫不喜官場詭譎,便扔了那縱橫捭闔之術,鑽研歧黃之道。
原本說好下山十年還人情,不曾想十年後,師父駕鶴西去,師弟肩上擔著生靈重擔身不由己,他一個人回鳳凰山也是無趣,乾脆留了下來。皇宮裡有最好最齊全的藥材,各種奇難雜症的病患,一句話下去就有人送過來,代價是替皇帝一家看病,這買賣可做。
兩位長輩皆是話不密的,同樣不愛說話的蕭玉鏘逼著自己活躍氣氛,“伯父嘗嘗這桃花酒,還是我五年前埋在樹下的。”當時他也才十二歲,玩心重,現在是乾不出這麼無聊的事了。
溫禦醫淺酌一口,賞臉地笑了笑,“入口綿軟,回味清甜,不錯。” 師兄師弟同病相憐,都是老光棍,溫禦醫也拿蕭玉鏘當半個兒子看。
“伯父喜歡,那就帶幾壇子回去。”
溫禦醫欣然收下侄子的孝敬,“鐵蛋兒就是孝順。”
蕭玉鏘的臉抽筋似的扭了扭,他小名鐵蛋兒,他父為義父親兵,戰死沙場,家裡隻剩下一個五歲的他。義父便收養了他,他本就姓蕭,為了好養活隻有鐵蛋這麼一個難登大雅之堂的乳名。是義父賜名玉鏘,取自戛玉鏘金,希望他如父親一般氣節凜然,英勇無畏。
小時候年幼無知,一口一個應的歡,略長,感受到了滿滿惡意,堅決不應,其餘長輩逐漸不再用此笑話他,唯獨伯父十年如一日的樂此不疲,差可告慰的是在人前會給他留麵子。
義父說,伯父就剩下這麼點微薄的愛好了,就當可憐鰥寡老人,所以蕭玉鏘咬著牙不去反駁,卻沒法控製自己的表情。
見越來越像冰山師弟的侄兒露出牙疼一般的微笑,溫禦醫高興地喝完手裡這杯酒,年輕人就得有個年輕人的樣子。
像蕭琢這廝,十七八歲的時候,貓憎狗嫌人厭鬼棄,活潑的想讓人親手掐死他。可自己卻是由衷懷念那個生機勃勃的師弟,隻因像個人樣,而不是現在這幅無欲無求的死人樣,他是百姓的護身符,是韃靼的催命符,卻唯獨不是他自己。
蕭玉鏘忍著糟心為溫禦醫續了酒,好好一英武不凡的英雄少年攤上這麼一個鄉土味濃鬱的小名著實磕磣人了。
“再過兩個時辰,你就十八了,可有喜歡的姑娘?”溫禦醫慢悠悠的晃了晃酒杯詢問侄子。
蕭玉鏘黝黑的臉上浮現一抹紅暈,“大丈夫功業未立何以成家。”
“你學什麼不好,學你義父這臭毛病,他身上也就一身功夫和行軍布陣的本事能入眼,旁的都是糟粕,千萬彆學。”溫禦醫的嘲諷毫不掩飾地擺滿了一張臉,“尤其是這男女之事上。”
蕭琢慢慢地啜了一口酒,置若罔聞。心想當初不該找他喝酒,更不該酒後吐真言。
蕭玉鏘狐疑的視線在義父和伯父臉上繞了一個來回,就聽見伯父鄭重其事地教導,“姑娘家含蓄,所以你必須多讀些書,彆人姑娘說什麼你都聽不懂,多讀書吃不了虧。”
嗬嗬,多讀幾本書就不會連‘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這麼簡單的詩句都不知道,沒文化真可怕!
讓你當年讀書的時候睡大覺,遭報應了吧。
蕭玉鏘鄭重點頭,總覺得伯父的話含沙射影。
溫禦醫語重心長,“遇見喜歡的姑娘,趕緊下手,晚了也許就失去主動權咯。”
自斟自飲的蕭琢神色微變,看向溫禦醫。
溫禦醫略一點頭,師弟是百年難遇的帥才戰功卓著名滿天下,偏偏無父無母無妻無子無牽掛,這樣的人上位者用著心不踏實。自己留在宮中不走,也是充當了人質的作用,安皇帝的心。
眼下蕭玉鏘年紀大了,怕是皇帝會想辦法把他留在京城,令他在京城娶妻生子,多一籌砝碼。
彆看這皇帝整天修仙求道不問政事,一幅超然物外的神仙樣,權欲重著呢,不重也不能將朝政把持的那麼牢固。
未聽出言下之意的蕭玉鏘臉色更紅。
溫禦醫笑了,真是個純情的傻小子。
蕭琢彎了下嘴角,目光溫和地看著蕭玉鏘,“你伯父說得對,這種事莫要學我,看中了便出手,切莫猶豫。家裡太冷清了,你娶了媳婦,生兩三個孩子,家裡也就熱鬨了。”
蕭玉鏘目視蕭琢小聲道,“義父春秋鼎盛,何不迎娶一位義母,添幾個弟妹。”
女子這年紀想生孩子不易,男子卻不難,軍中那些五十往上的將領都還能生娃娃,他還聽說有個七十六歲的鄉紳得了個大胖小子,喜得大擺三天流水宴。
義父才四十出頭,武功高強身康體健,伯父還是神醫,想要子嗣並不難。
雖然有人在他耳邊說過,義父有了親子,他的地位會一落千丈,可他還是忠心希望義父能留下自己血脈。
“嗬嗬,還是彆讓他去禍害人家好姑娘了。”溫禦醫不客氣地說道,娶回來隻為生兒育女延續血脈,人家姑娘上輩子又沒滅他滿門,這麼缺德的事可不能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