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裡覺得奇怪,但已得到了這麼好的招待,再給人添麻煩就太不識趣了,隻能暗下決定,上午有人來時好好憋著,不吃飯不喝水,等到晚上人都走了再方便吧。
……
第四日:
很奇怪,他們看我的眼神好像不是尊敬了,有幾個怪模怪樣的外國人每日都來,趴在玻璃牆(是的,我知道它們的名字了)打量,一開始他很激動,現在卻不大一樣,眼神冷靜了很多,我聽他用嘰裡呱啦的鳥語問身材矮小的國人,他回答說:’是的,四百年前的人與現在沒什麼區彆。骨骼?不,已經完成進化了,就外觀而言看不出區彆……內臟,這就不清楚了,應該沒有老化吧。’
話我聽不太懂,卻不知怎麼的,忽地掀起一陣激靈,隻覺毛骨悚然。
我不由後退兩步,驚懼不定地想,他們是真把我當祖宗供奉嗎?
第八日:
隔壁房來了新的住戶,是一隻河童,我終於明白了,原來我根本不是什麼祖宗,而是隻河童啊,他們看我的眼神,大概就跟村民看山崖上臉上長了個瘤的女人,是相同的眼神吧。
第十二日:
我是秀才,你們不能這麼對我……
第十五日:
我想回家……
第二十日:
古有士可殺不可辱的言論,我今終知是什麼意思了,隻希望我走後能夠魂歸故土,而不是在這古怪的、惡心的時代飄蕩,這樣想想,倒還不如在那個夜晚走山路,被惡鬼吃掉哩。”
故事結束了。
就連朗讀的女學生,也說不出話來。
香奈惠手指捏書頁脆薄的一角半晌沒有向下翻。
過了好一會兒,才乍起悉悉索索的聲響,不過說話聲音尖而細,底氣似乎有點兒不足,高野良子強笑道:“起碼沒人會說太宰老師江郎才儘了。”她意識到自己快破音了,同周圍人道歉,“不好意思,我的狀態不好。”
讀者群裡流傳過一句話“隻有心情好的時候才能讀太宰老師的作品,哪怕是豔陽高照的藍天都會變的陰雨霏霏,本就心情不佳的話,恐怕會覺得自己沉於深淵海底吧?”
“不,沒有關係。”八雲蔫蔫地回答。
“你們說。”有人忽然開口了,“那些男人看我們,是不是也像在看猴子?”她在自我帶入了。
“當然不會。”誰也沒想到,斬釘截鐵回答的竟然是蝴蝶香奈惠,她挺少參加女同學們的對話,成日都在忙碌。
“我們不具備任何娛樂性。”她說,“為了更好的未來而奮鬥,為了夢想而讀書,都是非常了不起的做派,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說的就是眼下的情況,哪怕是被嘲弄被排斥,都是艱苦磨練的一部分,等到成為醫師之後能夠救治更多人,能夠幫助同樣懷揣醫學之夢的女子,都是非常好的事。”
她的一番話像是戳破陰雲密布天的一縷陽光,成功打消了凝固的氣氛,高野良子也鬆了口氣說:“你們接著往下看,東京大學邀請他太宰老師開講座。”她問,“開講座的那天我們正好沒有課,要一起去聽嗎?”
其他女孩子都說好,蝴蝶香奈惠卻抱歉地笑道:“不好意思,我還有彆的事情要做,改天再說吧。”
“啊。”高野良子覺得很可惜,她說,“真遺憾啊。”
“抱歉抱歉。”
……
太宰治並不排斥跟人接觸,他甚至還有點兒好為人師。
[如果不是那樣的話,乾嘛一個接著一個地收弟子?]
但他轉念又想,自己“為人師表”的樂趣又不是時時都會冒頭,隻有遇見了有意思的孩子時,才會報以指導提點的態度教導他們。
目前為止,他覺得有意思的孩子都沒什麼好下場。
小莊速特意申請了朝日新聞編輯部的小轎車,就為了把名動全國的太宰老師送到東京大學開講座,他端坐在車廂後座,小心翼翼地詢問:“太宰老師需要的話,可以去申請大學教授的職位,以您的才氣,成為客座教授絕對沒問題。”
“不,還是算了。”太宰治輕柔地回答,“一次兩次的話倒也無妨,偶爾同庸碌的螻蟻接觸,聆聽他們的想法,也挺有意思的,若天天接觸蠅營狗苟之輩,與他們虛與委蛇,就一點兒意思都沒有了。”他略有些惋惜地說,“有才華的孩子確實能遇到,但這世道,隻要擁有超越世人的智慧,往往沒有好結果。”
[……老師的話還是這麼有哲理。]小莊編輯想,[每句話都意有所指。]
他還挺擔心的,就怕老師指的那位“具有超越智慧的人”是他自己。
[仔細想來,直到現在,我對老師的過去也一無所知。]
到了。
東大的赤門越來越近,車輪轉動越發緩慢,隨即穩穩地停在正門前,小莊正欲伸手,為太宰推開車門。
“而且吧。”他們的談話也拉到最後,“就算是我個人,也不想多收學生了。”
太宰治的話像一縷青煙,飄進小莊的耳中:“隻要是跟我有深入聯係的人,都會遭遇不幸。”
“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