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9章(1 / 2)

英靈失格 浮雲素 8147 字 8個月前

東京大學,晚八點二十一分。

良子拘謹地坐在沙發上,長著尖銳指甲的雙手糾纏在一起,眼下,她身上表現出了相當多的非人特質,諸如過分蒼白的麵色,豎立的瞳孔,還有口腔裡的尖牙。

太宰對諸多異象恍若未覺,來回忙活:“想要喝什麼,茶?咖啡?”他略作停頓,“還是鮮血?”

高野良子從沙發上跳起來:“太、太宰老師?”

“不用太驚訝。”太宰說,“我好歹也是民俗學家,對鄉間野鬼熟悉得不行,還與他們打過交道。”他微笑道,“所以,還是鮮血對吧?”

“不用!”高野良子發出一聲尖銳的哀嚎,“不需要!”她雙手捂住嘴不讓太宰看見尖牙與口腔中不斷分泌的口水,她麵上浮現出鬼相,無法維持人類的表皮,可大滴大滴的淚水卻從眼眶中脫眶而出。

“我隻是控製不住自己,最後想要再與太宰老師見一麵而已,並沒有其他想法!”她含糊地呐喊著,聲音中透著一股慘意,良子幾乎想要退出房間,可她的身體,她的手她的腳不聽使喚,死死釘在原地,意識變得很模糊,靈魂幾乎撕裂成兩半,其中一半不斷叫囂著,叫囂著、叫囂著,要把眼前的男人撕碎。

“請離我遠點,太宰老師!”她痛苦地彎下腰,“離開這裡,越遠越好,越遠越好。”

[有什麼意義?]他在心中薄涼地想到,[我從沒見過鬼能夠抵抗食人的**。]

[不管現在多堅持,人性殘留多少,鬼性總會超過人性,食欲高過一切,現在越是壓抑,等爆發時就越洶湧,會將身邊重視的人一起拆吃入腹,等回過神來則會痛哭流涕,質問自己做了什麼。]

他早就明白了,懷有人性的鬼,是悲劇中的悲劇。

“那好吧。”心裡想得再多,表現在臉上卻還是好好先生的模樣,他放下杯子攤開雙手,不急不緩地向門外走。

“請鎖上門,太宰老師!”

厚重的門被帶上,門為實木打造,門坎處又鋪地毯,關門速度很慢,任憑人再怎麼拉充其量隻是快幾秒,而在門縫閉合之前,一隻蒼白的手,卡在門與門框的交會處。

手背上青筋凸起,指甲縫裡卡木屑。

門被大力破開,良子的另外一隻手搭上了太宰治的肩膀。

[果然。]

他對從背後扒著自己的女鬼全哄道:“多吃一點吧,良子,將我的肉、骨頭全部撕碎,吃進肚子裡。”他的表情比神佛還要慈悲,“再吃得快一點,不要讓我太痛苦。”

[水入的話,隻能感受到窒息的痛苦,上吊除了脖頸被勒住的疼痛以外什麼都無法獲得,我嘗試過無數種死法,這怪異的軀體除了感受疼外,無法迎來真正的死亡,隻有被從頭到腳地吃了,消化了,身體才能化成光中的粒子,然而再過一段時間,十年、二十年、一百年,光粒又會整合在一起,讓我複活在人世間。]

[我中了無法死亡的詛咒。]

……

東京大學,晚八點二十三分。

快一點!快一點!再快一點!

蝴蝶香奈惠在黑夜中飛奔,她無法笑出來,表情很嚴肅,不知怎麼的,從今晚開始,隱約的不安感始終在心頭盤旋,開始還不明顯,在鎹鴉叫囂著危險後,沉甸甸的情感噴薄而出。

看見了,看見教學樓的大門了,可除大門外還有一人駐紮在門口,左右徘徊,她覺得那人有點眼熟,湊近看後香奈惠驚呼道:“高野先生?!”

骷髏般的男人轉頭看向蝴蝶香奈惠,他的表情很悲哀,絕望之情如陰雲一般,將他緊緊纏繞。

他身上的血腥味更濃重了,手肘,肩部,臉頰都纏繞著厚厚的繃帶,看見蝴蝶香奈惠,他全身一震,深深彎腰:“拜托您了,蝴蝶小姐。”

“請您、請您救救良子吧。”

“一定有辦法將她變回原樣的,對吧?”

……

口水糊在太宰的肩膀上,他感受皮肉被撕咬的痛苦,額頭上全是冷汗珠:“疼疼疼疼疼——”他說著,“稍微輕一點啊,高野小姐,我最討厭疼痛了。”

身後的女鬼沒有聽見他的聲音,還在埋首吞吃著。

他曾聽獵鬼人說過,一些鬼怪掌握著特殊的血鬼術,可他見過的鬼挺多,中間卻沒有誰能夠施展血鬼術的,不過到曾經聽鬼在斬殺前驚訝地碎碎念:“可惡,為什麼,為什麼我無法使用血鬼術!不應該是這樣”之類的話。

[高野小姐這麼聰明,意誌力又堅強,應該是能覺醒血鬼術的。]

在綿延不絕的疼痛中,他還得空想有的沒的,太宰忽然說:“我其實想了一個《女記者》的結局,剛才的講座高野小姐應該沒在吧,現在正好有閒工夫,就說給你聽聽好了。”

他說:“雖然你可能沒心思聽吧。”

“阿重的運氣很好,她順利成為了女電話接線員,這年頭女電話接線員能夠掙不少錢,而她又因為談吐有禮,表現很好,受到了上級賞識,很快就脫穎而出成為了百元女工。”大正時期,能掙百元已經是女性的最高薪酬了。

“她租了間隻有三塊榻榻米的屋子,白天做工,晚上在家苦讀,很快就考上了東京女子師範學校,延續學業,她的父親和哥哥早就放棄找她了,像他們那樣的家庭,重視門楣大過重視阿重,早早跟未婚夫說女兒得急病死了,不能履行婚約。他們倆隻當作家裡從來沒有出現阿重這個女兒。”

“對女孩兒來說,這其實是件好事,隱姓埋名上學的途中沒有被家裡打擾,她順利畢業進入社會找工作,可惜的是,沒有任何一家報社收女記者,迫於生計她隻能先去女子學校做老師,同時以麥穗為筆名,向報社持續投稿,都是些針砭時弊的文章。”

“她的文筆很好,視角又新穎,文章裡常出現妓/女流浪漢等形象,並對他們懷有同情之心,關東的地震才沒過去多久,日本又剛剛引進了慈善賑災等新概念,順應時代潮流的文章很快就展露頭腳,他被大報社邀請一見。”

“主編看見她是女人,驚為天人,這主編很有氣魄,又喜歡劍走偏鋒,在問清楚她的誌向之後拍板讓她成為了日本曆史上第一名女記者。”

“全社會都震撼了,而被推上風尖浪口的阿重更是成為了女性代言人,社會明星一般的存在,她發誓要為萬萬女性的權利而奮鬥,摩拳擦掌想要乾一番事業。”

“可阿重很快發現,報社隻需要她做一個吉祥物,來證明他們的開明,社會版遠遠輪不到她來撰寫,即便是采訪工作約見的也是些對她感到好奇的人,其中不乏有油嘴滑舌的登徒子,還會趁機揩油。她想要寫點吉原女子悲劇的文章,卻先被寄了威脅信件。以前有筆名作掩護,現在誰都知道她的身份。

父親和哥哥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跳出來要認她回家,她不肯,於是父親向社會各界發文說她含辛茹苦培養阿重,女兒卻不懂得感恩,甚至想要與家裡斷絕關係一走了之,無數男性的口誅筆伐向她湧來,有說她不孝的,有說她業務能力很差的,甚至還有人認證她過去寫過的文章,說她以前的文章都是找代筆寫的,女性不可能寫出如此優秀的文字,證據是她去報社當了女記者後沒有重大報導產出。”

“她寄托女性的夢想閃耀了三年,卻在頃刻之間被牆倒眾人推,社會先前有多讚許她,之後就有多歧視她。”

“報社將她開除了,她不是女記者了,在某一天阿重躺在了鐵軌道上,讓轟隆隆駛來的列車碾壓她的身體。”

“就是這樣一個故事。”

吮吸他肩上血肉的力道停止了,一滴、兩滴,淚水順著她的下巴磕尖滑落,血與肉沫糊了高野良子一臉。

“嗯?”太宰回頭,隨即他睜大了眼睛,高野良子瞳孔中掙紮的人性與強烈的悲痛印在他的眼中,太宰想:[我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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