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能夠短暫戰勝嗜血的**,找回本我的鬼。
眼下的情景挑戰他多年的認知,冰涼涼的水滴入傷口中,鹽分讓傷口更痛,可他不大明白,更不能確定。
[她是在哭嗎?]他想,[戰勝了本能,像人類一樣地哭嗎?]
他太不能確定了,於是伸出手指尖,似乎想觸碰高野良子臉上的淚花。
“太宰先生!”香奈惠的呼聲從不遠處傳來,她輕盈的腳步如鼓點一般,噠噠噠噠地落在地上,很快香奈惠便看到了食人的女鬼,還有她驚恐不已的上半張臉。
“良子?!”她錯愕地叫出聲。
惡鬼滅殺,食人的、攻擊人的、傷害人的惡鬼不可放過,人和鬼能好好相處,終究是幻夢一場,蝴蝶香奈惠想,倘若鬼不食活人,隻吃亂葬崗的死人,他們說不定就能好好相處了,但隻要活人的血肉還對鬼有吸引力,他們無法克製住自己的**——
[難道生前再好的人,化成鬼後食欲都會壓過人性嗎?]她心中騰的一聲燃起怒火,不是對高野良子的,而是對罪魁禍首,一切悲劇的元凶鬼舞辻無慘!
“抱歉良子。”她舉起刀,眉頭緊皺,“不會讓你痛苦的。”
那落淚的女鬼伸出雙手,擁抱死亡。
[很抱歉、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如果我再強大一點就好了,如果能夠斬殺鬼舞辻無慘就好了,如果你遭遇不幸的時候我能在場就好了。]
“希望你下輩子能夠成為讓人驕傲的女醫師。”
刀起。
下落。
“良子、良子、良子啊——”高野先生跌跌撞撞地向前,沙啞的聲音回蕩在蕭瑟的北風中。
……
晚九點十二分。
“她吃過我的肉。”高野說,“她隻吃過我的肉。”
他同蝴蝶香奈惠他們說了些事包括在學舍附近小巷中的遭遇,這讓香奈惠陷入沉默,而太宰治,他從來就沒說過話。
月色渾然,三兩隻飛蛾繞燈而飛,偶爾發出滋啦滋啦兩聲響,薄翅膀被燒焦了。
他點了根煙,是國外的細管香煙,現場白皙的手指優雅地夾著香煙管,又美又頹廢,雲霧繚繞之下,誰也看不清太宰治的表情。
香奈惠遲疑了一會兒問:“那她有去報複垌田嗎?”她局促不安地咬著自己的下唇瓣,隻覺得這問題侮辱了良子,卻又不得不開口,“變成了鬼之後,有一些會參與零星記憶,多是關於報複的,要報複生前欺辱過自己的人,仇恨的念頭被放大數倍。”
“她很想。”高野說,“卻沒有那麼做。”他又是心酸又是驕傲地說,“良子說,如果那麼做的話,她就跟垌田一樣了。”
“她是個以德報怨的傻瓜。”
高野從掏出一本筆記本:“這是她想要給你的。”他說,“之前良子夜遊時恰好看見了您斬殺惡鬼的英姿,連看幾夜後做了一個決定。”他說,“良子猜測自己已經不再算是人類了,她對自己進行了一些實驗,甚至在我的幫助下完成了解剖。”
“!!!”
“我們不知道這對您的事業有沒有幫助。”高野說,“如果有的話就太好了。”
蝴蝶香奈惠的手指間在顫抖,她哆嗦著哆嗦著接過筆記本,將它深深埋入懷中。
“有幫助的。”她喃喃說,“當然有幫助。”
[她是那樣好的女孩兒。]
“唯一可惜的,或許就是沒忍住攻擊了他人吧。”高野跪在地上對太宰行大禮,“真的很抱歉太宰老師。”
他無言地熄滅了煙頭,向前走兩步,蹲在地上。
“如果說。”他開口了,“從精神上分辨人與鬼,那麼毫無疑問,她是以人類的身份去世的。”
“!!!”
他在微笑嗎,可能有、可能沒有:“到最後一刻,是良子主動鬆開了我的肩膀,她一直在跟惡鬼的本能抵抗,直到最後,直到生命的最後一秒。”
“她是個非常非常好的,非常非常優秀的女孩兒。”太宰低垂眼瞼說,“我很抱歉。”
“不,您、您……”
[喜歡我我這樣的作家,或許是她不幸的源泉吧。]
[笨女孩。]
他說:“她真的很執拗,也很笨。”
“!”
“但是。”太宰說,“這樣才好。”
[人類愚蠢至極,醜惡至極,但這樣才好。]
恍惚間,他似乎聽見了有人在耳邊說話,是男人,成年男性,他困惑地說:“可太宰,你是喜歡人類的對吧。”
是誰?是誰在說這句話?為什麼我不記得有這個人,為什麼隻是聽見他的聲音,就有落淚的衝動?
在短暫的一秒內,他的心被撥動了。
太宰聽見自己說:“我想為《女記者》新寫一個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