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堅持自己不是人類的原因包括——他從來沒有做過夢。
“人會不做夢嗎?”
“不會。”收養她的女人柔聲道,“或許是醒來後不記得夢中內容,可人都是會做夢的。”
當時他的身形維持在十五歲上下,放古代算是成年人,可那女人、他的養母還總是把他當小孩子看:“果然,如果從來沒有做過夢,就連人都不算。”
他在很確定的是,從有意識到現在,他是沒有做過夢的,可這一慣例卻在昨晚被打破了,他夢到了一個小片段,視野清晰,自己與某個人,坐在西式酒館的吧台前,頭上有吊燈,燈是暖黃色的,整座酒館為木質結構。
比起大正時代的燈盞設計,他頭上吊著的燈要明亮得多。
“我”說:“真的好煩啊織田作,森先生將大大小小的雜事一股腦兒推諉給我,不管怎麼說吃下不凍港也太難了吧,不僅是當地層出不群的幫派,政府的人員還在其中渾水摸魚,手下手下也都是傻的,前兩天我去巡視黑蜥蜴,還有人濫用藥物,統領不著調的人去攻克更不著調的人,真是無聊的工作。”
“是嗎,聽起來並不是很無聊。”被稱為織田作的男人道,“而且,是太宰你的話一定能夠輕鬆解決。”他說著理所當然的話,“因為太宰你從來沒有失敗過。”
“唔,這話說的,人當然不會不失敗,不過能讓織田作這麼信任,我也得努力點啊。”
夢境結束了,太宰治仰躺在床上,冷靜地審視才發生的簡短對話,他推斷出了很多信息,譬如日本的不凍港橫濱,對話發生在科技再度飛躍的未來。
他想知道,自己與“織田作”是什麼關係,同僚嗎?友人嗎?
伸手在臉上揩了一把,摸到滿手的生理鹽水。
[我當然會失敗。]
在無限輪回的異聞帶中,每當看見織田作義無反顧地走向死亡,他都會扯著頭發無比絕望地想起當年的對話。
[若我不會失敗,又怎麼會一次次一次次目送你漸行漸遠的背影?]
……
太宰老師今天心情很好。
小莊進門時見屋間內煥然一新,整日緊鎖的玻璃窗向外推開,陽光灑滿室內,半人高的立櫃上花瓶孑然獨立,紅瓣黃蕊的木槿花靜靜綻放。
老師的心思你是猜不透的,但絕大部分時候,他並不避諱表達自己的喜悅之情,花瓶常常是空置的,小莊見過兩三次有插花的模樣,都是木槿花,而那一天太宰也會變得格外好說話。
“稿件在桌麵上。”太宰治抱著蒸餾酒瓶自斟自酌,吧台上一份報紙攤開,首頁記錄了帝國鋼鐵專務貪汙,垌田一族被抓的慘案,據悉唯一逃過的是垌田的獨子,據垌田專務所說獨子前日遭人綁架,以他的失蹤為口子,家族的貪汙內幕才被撕開。
暗地裡債台高築的新興家族是很脆弱的。
小莊道聲“失禮了”便開始審核稿件。
以他對太宰的了解來看,多半不是什麼好結局,老師隻寫過些結局平淡悠遠的短篇,卻都不能說是喜劇,至於徹頭徹尾的悲劇就更多了。
[但這篇文章,該怎麼說……]
故事到阿重成為女記者之前都與太宰之前想的沒有變化,當然咯,小莊沒有聽過他的腹稿,看著還挺新奇的,可在進入報社之後,她的經曆卻不大相同了。
/報社內的境遇並不是很好,多數的男人對我很是不屑,工作上百般刁難,這些情況我之前都是想過的,也不覺得有多苦,拍板讓我來的竹內主編還好些,他極愛讀愛子小姐的詩作,認為她是世上絕無僅有的女詩人,我探過主編的口風,他雖認為女子大體上才智不如男子,卻偶有幾位在文學上很有天賦,否則紫式部也不會寫出《源氏物語》了。
他將我安排到了文學版麵,工作不過是給一些作品寫推介,還有就是采訪當紅作家,這雖不是我心慕的社會版工作,也好過在報社裡當古董花瓶。
我知有不少人嘲我為花瓶美人,調來不過是裝點門麵,我在心中暗自發誓,定要做出點成績,給他們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