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界的走向,與書縫隙中無數的世界都不一樣。]
“太宰治”翻閱空白的筆記本,他透過遙遠的時空,窺伺夾縫裡的無數個世界,八兆個平行空間,就像是一株參天大樹上生長出的無數分叉,每條纖細的枝乾都指向完全不同的未來,而無數的結局中又有相似之處,就像是供養植物生長的永遠是水、陽光與營養。
大部分的“太宰治”都得到了書,可那是很久以後,織田作已經死了,就算得到書,又有什麼用?
同位體中隻有兩個人提前窺伺了命運,第一位太宰是在與織田作相遇之前,他明晰了二者隻能存其一的定律,放棄了與他相遇。
“太宰治”一點兒都不想嘲諷那個自己,你看,換任何一個太宰,他們都會那麼做,以自己不值一提的生命來換取織田作之助的求生,哪怕是不被記得,哪怕是被他視作敵人,哪怕被冰冷冷的海水衝刷蒼白而腫脹的身體,都不會有一絲遲疑。
而第二個“太宰治”,就算是同位體,也要為他悲慘的命運發笑了,悲傷到極致便會化作嬉笑,小醜用油墨畫上永不褪色的笑容不就是那麼一回事兒?
[旁人看來,他還不如沒接到從天而降的書。]嘴角明明是上揚的,眼底卻流露出辛辣的嘲諷,[再說了,這是什麼老套的開頭,“黑發的少年撿到了從天而降的書?”彆開玩笑了,簡直就是神明的懲罰啊!]
[他想知道“太宰治”能為“織田作”做到何種地步,所以有了黑白顛倒的逆位世界;他想知道“太宰治”有多少種方法拯救“織田作”,才有了永遠不向前轉動指針的輪回一日。]
[他在我身上想看見什麼?在我身上想得到什麼?]
“嘩啦啦——”“嘩啦啦——”
書頁在空氣中相互摩擦、拍打,受到外力壓迫擠出半圓形弧度,剩下的白頁隨手指的施力越來越稀疏,到最後隻剩下被黑封皮包裹的壓縮硬紙殼,還有寫在最後半頁上的話。
【書出現在橫濱,各方勢力聞風而動,不僅是異能力者,普通人也介入了這場戰爭。
——所有人都想得到書,而勝者隻有一人。】
書的使用要求是,隻有在空白頁上寫了完整的合乎邏輯的故事才能轉化為實事,而這段話,短則短,卻有旗幟鮮明的起因經過與結果,於是你可以說他是能轉化為現實的故事。
太宰的瞳孔放大,他像是可以隨著光線折射調整自己瞳孔大小的貓咪,可無論自太陽球體傳遞多少光線都會被吸入無限的黑暗中。
他爆發出一陣凶猛的笑聲,氣流嗆進他的喉嚨管道,橫濱是海邊的城市,風比其他地方要大很多,於是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時不時還發出了“謔謔謔”的聲響。
太宰治明白了,自己即將拿怎樣的劇本,而他又要如何打出心中的完美結局。
風衣內側縫了十個八個口袋,他會在口袋裡裝許多匪夷所思的小玩意兒,比如說遊戲掌機、鋼筆還有開鎖的小鐵絲,太宰治拿出筆,在無法撕去的框定的書頁上寫下了第一行字。
【爭端是從太宰治死亡開始的。】
……
“也就是說,你們不是這世界的人。”織田作聽後點點頭說,“這樣啊。”
經過“永恒一日”後藤丸立香對他波瀾不驚的死水性格略有了解,也沒多感歎,她拉著瑪修一屁股坐到織田作的身邊,她對人性中的善良總抱有美好的期待,無論織田作身上發生了什麼,他不會對無關人士動手,放棄殺手任務後近乎高潔的品格都是值得相信的,於是藤丸立香問:“我們想知道這世界發生了什麼。”
“為什麼橫濱會變成現在這樣?”
“你是說那些遊蕩的怪物嗎?”織田作問。
“不僅僅是。”藤丸立香說,“還有炮火轟炸後的痕跡,以及橫躺在街道上的市民與幫派人士的死屍,這和太宰講述的任何一個橫濱都不同。”
太宰,這兩個字無疑牽動了織田作的心弦,他剛被普及了英靈,接受了對方概念上永遠存在的事實。
可他相同世界的太宰治已經死了。
這也是不可更正的。
“橫濱應該是什麼樣子的?”
說明人切換成了瑪修,她是迦勒底最了解太宰治的人,沒有之一。
“太宰先生的橫濱,應該是座兼備了秩序與無序,懸停在倆者邊界線上的城市。”這是個微妙的比喻,而織田作聽後連眉頭都沒抬一下,她敘述了港口黑手黨、異能特務科與武裝偵探社,講了組合來襲後的鯨落,無論經曆多少磨難,橫濱都屹立在風雨飄搖中,兼容並包所有的合理與不合理,富有與窮困同時存在,和平與暴力絕不相對。
這是太宰治的橫濱。
“聽起來是座很棒的城市。”織田作說,“很可惜,這座城市並沒有什麼武裝偵探社,而異能特務科隨著港口黑手黨的擴張也退出了。”
“怎麼會?!”瑪修失聲驚道,“那福澤諭吉閣下與江戶川亂步先生……”
“他們啊,我聽說過。”瑪修很擔心下一秒聽見的就是“他們死了”,還好不是,織田作隻是說,“江戶川亂步是警視廳的偵探,而福澤諭吉閣下在從刺客一職卸任後就守護在江戶川左右,也在警察體係內任職。”
“警視廳神探的判斷是不介入橫濱的鬥爭。”
“太宰接手港口黑手黨後,它在短時間內拓展成了可與國家機器相抗衡的龐然大物,私人牽頭的組織絕無可能與它抗衡。”
“那、那!”瑪修問,“織田作先生,您收養的孩子……”她立刻住嘴了,為什麼瑪修知道得很清楚,還不是太宰治同她講述的故事從來與織田作之助脫不開關係,他以精妙的語言了織田作與他的孤兒小軍團,還有他年紀輕輕就是幾個孩子父親的故事。
“劍介他們啊……”織田作的臉上終於出現了活人的色彩,是人類被觸及心靈柔軟處時特有的靈性光芒,“我們他們送到了一個地方,在橫濱被封閉之前,太宰在信件中跟我提到過,倘若有天我無法保全孩子們的安危,就把他們送走。”
藤丸立香說:“你知道送到哪裡了嗎?”
“不,我不清楚。”織田作說,“他讓我不要探究。”
“你剛才是說,信件?”又是個古怪的點。
“是的。”織田作說,“與其說是正式的信件,不如說是便條,在越發忙碌後他甚至找不到離開黑手黨大樓的機會,偶爾去曾經常去的酒吧也隻是匆匆路過,當他去酒吧的時會給我留紙條,說最近發生的事,而我會回複最近又做了什麼工作。”
“我們以這種方式交流很久了。”
明明都在港口黑手黨內,卻遇不見對方,哪怕是見麵了也隻能裝作互相不認識,被發現是首領的摯友,實在是太危險了,太宰或許是那麼想的吧?
[仔細想來,他還問我想不想退出黑手黨,如果我想的答應的話,就會把我的過去洗成光潔的白紙,可我想,放太宰一人實在太危險了,哪怕做個閒人不遠不近地看著他也好啊。]
[於是我拒絕了。]
……
“織田作是笨蛋嗎?”有一種說法是,人的語言生來就是說給第二者聽的,自言自語多了隻會被當作精神病患,被記錄入他人耳的話才有意義。
“嘖!”中原中也發出了響亮的彈舌音,他一點兒都不想理會太宰。
兩人的關係就沒有好過哪怕一天,同為乾部時就爭鋒相對,說是犬猿之仲也不為過,現在卻轉化為極端的守護者與被守護著關係,隻能說是造化弄人。
中原中也一直不相信,是太宰治殺死了上代首領,他屏蔽了湧動在大廈中的流言蜚語,幫他擋下全部的災害。
太宰治還在喋喋不休:“明明幫他把身份準備好了,這一次拒絕的話,就真沒有回旋的餘地。”說得像是在歎息,不知怎麼的,話頭又轉到中原中也身上,“中也考慮得怎麼樣了?決定調崗了嗎?”
“身為港口黑手黨的五大乾部之一,最高級戰力,形影不離地跟著我也太浪費了。”他輕輕說,“俄羅斯怎麼樣,那裡不大太平,美國的菲茨傑拉德也需要乾部接洽……”
“彆廢話。”他沒好氣地打斷,“我現在的至高使命就是保護首領的安危,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你的命嗎?組織擴張成眼下的模樣,各處叛亂分子都蠢蠢欲動隻等待擊潰中樞,當你在時他們礙於權威絕不敢輕舉妄動,你要是死了,密閉的網絡頃刻間就會分崩離析。”他煩躁地按壓帽沿,“你到底在想什麼,太宰!”
“我在想,找個合適的時機死。”他平靜地回答。
“哈,彆開玩笑了。”中原中也嗤之以鼻,“你是在小看我嗎?”
“想要你死,起碼要邁過我的屍體。”
“真是讓人有安全感的發言啊,中也。”太宰雙手托腮,作出小女孩兒的嬌羞模樣,哪怕他長相再好,看在中原中也眼中隻覺得惡心吧啦。
“不過,這次我可是認真的。”他綴在手麵上的腦袋向右偏轉三十度,眼神讓中原中也聯想到了森先生,真是複刻版的相同,鏡麵上蒙著穿不透的晦暗霧氣。